正巧走出来,听到静漪念这两句诗,不禁怔了怔。因看到静漪瘦嶙嶙的背影,顿时将责备她的心消减了几分。静漪听到她的脚步声回过头来,晨光中那雪白的一张脸上,眼睛大得简直要占了一半去……宛帔伸手搭在静漪手上,和她一起去上房。
两顶小轿备在杏庐门前,静漪待宛帔上轿,挥手打发了另一顶。
静漪走在宛帔的软轿边,问道:“娘,您从前画的那幅《秋菊图》还在吗?”
“早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宛帔淡淡地说。“随手画就的,又想起那个来做什么。”
静漪便也不再追问。
她特地换了柔软的棉鞋走路,脚上的伤还隐隐作痛……
今天是索雁临过门的第二日,照规矩是要开箱的。
程家一大家子人都聚在太太杜氏房里,用过早餐之后,都一副喜气洋洋的神气,等着这例行的仪式。索雁临果真给每个人都准备了礼物。
给程世运的是一顶水貂皮帽,给杜氏的是一条手织的围巾。三位姨太太的都是羊毛手套。其他人,给之慎的是一管自来水笔,姐姐们和夫婿各是一份,妹妹们也各自有礼物。虽然都是象征性的,各人拿到手里也都很欢喜。
静漪拿到礼物打开一看,觉得特别合心意。这是一支精致的犀牛角自来水笔。她原有一支相似的,只可惜上次在火车上,连行李一道遗失了……她看着自来水笔发呆,忽听到三哥问:“怎么,没有我的么?”
哄堂大笑。
大姐之畋笑着说:“这就叫得了便宜卖乖。”
又是一阵大笑。
静漪将水笔收好,听着父亲在同嫡母商议明日的行程。三哥他们明日就启程回南了。
杜氏很有些舍不得,问雁临:“不能再住几日吗?”
“母亲,姻伯伯、姻伯母也盼着雁临回门呢。那该多着急啊。”二姐之攸笑着说。
“母亲,我和之忱会常回来的。”索雁临看看之忱,跟杜氏说。
“你们哄我罢了。之忱是一个鹞子翻身就不见影儿的人。这一走又好几年不回家,也不是不可能。好在如今娶了媳妇,我也不挂着他了。”杜氏笑着说。
“他要没空回来,我自个儿回来陪母亲,好不好?”索雁临笑着问。
“哟,母亲,您听听。这媳妇儿可要比儿子强了。”之畋笑道。
静漪莞尔。
这三嫂,确实很不错。
一时程世运要出门,众人都起了身。他一走,余下的人,有事要做的先告了退,无事的便仍留在这里欢聚。杜氏看着绕在自己身边的这些人,无非是儿子媳妇,女儿女婿……都是可心的人儿,越发心满意足起来。一转眼看到默默坐在一边的静漪,笑着招手让她过来,悄声问:“听说你昨儿喝醉啦?”
静漪脸倏地便红了,嚅嚅地道:“是……”
她正忐忑,不想坐她身边的之鸾似有意又似无意地看过来,那眼神竟是冷箭一般。她怔了下,想看清楚些,之鸾却又转脸去仍同五姐之效说话去了。倒是之效看见她望过去,询问地眼神多逗留了片刻。她微微一笑摇头,之效才一笑,不理会了。
“……你这不算什么。昨晚你九哥呀,那才是彻头彻尾烂醉如泥。阿倚绕世界找不着他主子,急得什么似的。还是他们收花架子搁去花房,才看见他。你说说,这是不是简直没醉死过去呢!你九哥这会儿还只管犯迷,跟他比比,你呀,乖!”杜氏笑着说。她看了看宛帔,又小声对静漪道:“你娘一定是要责备你的,要是她说你,你就来告诉我——想当年我在家做姑娘的时候,爹爹就纵容我们喝酒,也有过醉得歪在马槽里不知东西南北的时候呢。我们母亲知道了也打也骂的。可是下回看到酒仍是馋,咦!倒是嫁了你父亲,他自个儿虽是海量,就是不爱喝酒,也不喜欢人家喝酒,倒拘束了我,时候久了也就搁下了。早起我听三太太说起,觉得可乐……想着有朝一日你们嫁出去做人家媳妇了,不晓得人家家里是什么规矩,想来是不许喝酒为多数,再不许你们在娘家乐一乐,什么趣儿哦!只需男人们打小儿拿酒练胆量么?”
宛帔端了一碗茶过来放在杜氏手边,轻声说:“太太别惯着她……”她瞪了静漪一眼。
“瞧你,我且说呢……早起我看你和漪儿进来时那神气,就知道你一定是骂过她了。”杜氏笑着,低声道:“我越琢磨,越想看看文静的漪儿醉了是什么样。”
静漪脸红的什么似的。
宛帔见杜氏这么说,轻声道:“太太快别提了,提起来真是让人羞于出口。”
“这难道还是什么大事儿?昨儿晚上你走了,他们来同我说,段家老二他们闹洞房闹得太凶,老三没法子竟然唱起了校歌——上下的都大乐,说这么些年何曾听过老三唱歌!这都是昨儿大喜之日闹的,都没形没状的。又不是日日如此,过得去也就罢了。”杜氏笑着,又嘱咐宛帔别责怪静漪了,说:“哎哟,光顾得咱们家这忙得脚不沾地儿了,姑太太那边也还不知怎样呢。听说老太太贪凉,昨晚吃了个柿子,半宿开始闹肚子,折腾到早上。你记得提醒我再遣人去问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