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还好,阿东弄得都很细致,伐吃力阁。”她说时特意挽上了程念樟的臂弯,把话题朝他又拐了回去:“姆妈,这趟回门正好赶上节气,他就买了点礼物带来,我呢……其实也有个好消息准备要讲,等会儿你们别急着开饭,客堂里坐坐,先热闹一阵,你看好伐啦?”
“什么好消息?”
“呃……进屋再讲吧。”
罗生生避讳的态度,不禁让蔺安娴面露出狐疑,她这下也不再刻意选择忽略,抬眸后,直直看向了程念樟的面色。
然而对方接到目光,第一反应却是摸上鼻头,将视线错开,让人琢磨不透心思,搞不懂他给出这样反应,到底是为隔阂还是出于心虚……
总之不管哪种,都很难教蔺安娴感到适意。
……
今天说到底,也算是个阖家团圆的日子。
按上海人习惯,蔺安娴包了些馄饨,只等熬完汤底就能下锅。
现时厨房的高压锅里,正咕噜噜地煮着鸡汤。眼看时间还早,罗家老小便听从罗生生指令,统统围在客厅,看罗羡逸和个小大人似的,把礼物一件件地摆上台面,再挨个朝大家分发过去。
程念樟送礼,出手向来阔绰。
虽然和蔺安娴不太对付,但毕竟丈母娘的名头摆在那里,当一套正阳绿的玻璃种翡翠亮相出来,在座就算再不懂行,光是看色,也能辨识的了背后价值的贵重。
“小小心意。”男人笑道。
蔺安娴见状怔住,待看清了物品,旋即皱起眉头:“你心确实不大,但这意……可绝对算不上小。”
(三)
这话的火药味很浓。
程念樟定格动作,人生里难得体会了一遭尴尬的滋味。
“是……不喜欢吗?”他问。
“喜不喜欢暂且不提,从进门到现在,你是不是忘了件重要的事儿?”
男人眼色微闪,听出对方似有教诲,便不觉坐正,抻平衣料,自神色里卸下假笑,亦很严肃地回道:“什么事?”
“叫人了吗?”
哦,原来是为这个……
在场恍悟过后,只见不大的空间里,众人面面相觑。程念樟不给答复,大家就谁也没这个胆量替他吱声。
“哎哟,哎哟……阿东你这心意偏颇的有点厉害了吧?”罗晴脑子活络,眼看气氛越来越僵,赶紧扮作和事佬,掺和中间打起了圆场:“送妈妈,是一顶一的珠宝;轮到我嬢嬢了,就条配货用的丝巾。我这人啊,心也不大,看了可是要嫉妒死的哦,嫂子你说对吧?”
她说时给程念樟用眼色提点,在“妈妈”和“嬢嬢”上加了重音,完事耸肩顶了顶蔺安娴,大致意思是让两人各退一步,毕竟三夹板是生生在当,苦到最后,终归回旋镖还是会甩在自己女儿头上……
所以得过且过吧,毕竟日子也不是光靠辩理,就能辩得清的。
道理实际大家都懂,但经年积累的怨气,却不是一份大礼,一句妈妈就可以轻易消弭的东西。再者,看程念樟当下缄嘴的模样,也不像是副乐意低头的架势。
锅里汤水此刻应该正在发沸,水浪的翻卷声,一下快过一下,催得人发慌。
“姆妈……”罗生生捏紧程念樟的掌心,试探着叫了对过一声:“别纠结这事了,他嘴巴笨,你也知道的,慢慢来吧。”
“对啊,爸爸最笨了!”
罗羡逸看自己父母神色凝重,心里也跟着敲鼓,于是赶紧跑过去贴紧他们,同仇敌忾般地打起了配合。
闻言,蔺安娴鼻头忽而泛出微酸,她用力抹了抹,再大口喝下凉茶:“囡囡你在外面说有好消息,到底是什么好消息?弄得神神叨叨的。”
“我……”罗生生掩住外套:“羡逸要做哥哥了,预产期在明年夏天。”
此时高压锅蒸汽到顶,限压阀开始快速转动,发出了一声鸡鸣般的长叫。
“汤开了,我去看看。”
蔺安娴先是愣住,而后涣散着眼神起身,嘴里只记挂着吃食,反倒对罗生生的“喜讯”表现出了副置若罔闻的样子。
“啊——”
分心使然,提锅排气后,蔺安娴忘记还要冷却,刚放平就伸手着急揭盖,滚烫的热气便这么猝然袭来,害她腕口当即被灼出了一片肉红。
“姆妈!”
罗生生见状不对,现下也顾不上怀有身孕,直接疾步就奔了过去,打开龙头,拎着自己妈妈不断冲洗,意图减缓烫伤。
“你跟我上楼,姆妈有话要和你讲。”
等水声关停,回过神的蔺安娴突然说出了这句。
(四)
母女俩上楼后,来到罗生生的房间,阀上门锁,并坐在床尾,就这么相对无言着,熬过了一阵难捱的沉默。
“他七月份才出来,八月份就帮侬肚皮里种了个小囡,伊当侬是撒?猪猡啊?我特侬讲,猪猡也没有像他这样生养的!”
蔺安娴蓦地开口,说时嗓音颤抖,情绪难掩激动。
罗生生心细,转身哀婉着面容,见母亲眼角有泪,便想帮她擦拭。然而对方感知触碰,却并没有领情,反倒忿忿着举起手,直接把这股好意给硬生生地格挡了回去。
“姆妈,侬伐要生气。”
“哪能不生气!侬讲讲道理罗生生,侬告诉我哪能可以不生气!”大概是质问的语气逼出了心底的怒意,只见蔺安娴腾地一下站起,单手插腰,连连带出了好几下深重的呼吸:“别以为我不晓得他在打什么算盘。侬嬢嬢都跟我说了,有天你哭着打她电话,说发现这个人给羡逸去做亲子鉴定。伊想做撒?伊就是想套牢侬!为了治好疑心病,就用这种方法来彻彻底底套侬直到老死——”
“他本意不是这样的!这次怀孕阿东其实也很懵,他问我想不想留,是我自己说的想留,根本没有套牢这一说,姆妈你别把人太往坏处去想了。”
“侬想留?”
罗生生点头。
“侬是苦头吃不够是伐?怀羡逸的时候,侬是撒个样子,伊赵程东晓得伐?啊?自己做那些坏事,拍拍屁股想着坐个牢就一笔勾销。侬拖个大肚皮,在外面替他找证据、托关系,求爷爷告奶奶,把十年减到三年,为了销底,又上诉给他翻案,就连大冬天羊水破了,还要硬撑在病床上等法院通知的样子,伊赵程东看见过伐?他倒好,等在看守所里,天天看看星星,看看月亮,讲什么烂命一条扮英雄,装潇洒……那个时候伊有想过侬伐?伊没有!”
“姆妈今天就和你把实话讲开,你也不要觉得难听。伊骨子里就是个自私的人,眼睛只看得见自己的得失。觉得我们罗家欠他,你罗生生就该当牛做马,替他生养。”
“凭什么啊?侬也是姆妈宝贝长大的,凭什么给他这样糟蹋,啊?”
蔺安娴说到后来,喉头开始哽咽,声音断续着,再也成不了整句。
罗生生吸了吸鼻头,大概是沉积的委屈被母亲一下掘出,她也再忍不住眼眶里逐渐潮润的湿意。
“你讲的都是过去的事了,现在和那时候的情况也不一样。我们不能总回头不往前看,光记着差的、不开心的片段,连带把喜事也给看衰,你说对伐啦?”
“喜什么喜?我巴不得你清闲一点。人家女孩子现在都讲什么独立女性,开开心心、自自在在多好。男人小孩都是靠不住的东西,你看我生两个,到头还不是一个进坟冢,一个守寒窑……喜吗?说是做孽还差不多!”
话毕,蔺安娴瞪了罗生生一眼,却见她咧着嘴,明明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