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确实不一样了。”夏油杰抬头望向上方,看不到一丝光亮,宛如深渊倒置将这里枯白的森林全部覆盖。深广的空间自成一体,犹如截然不同的另外一处世界。他暗暗张开垂在身侧的手,然而过了片刻,男人的掌心仍是空无一物。
体内被咒灵操术降服的诅咒失去了平日里如臂指使的自如感,一时竟无法被顺畅地召唤出来。夏油杰心下微惊,不动声色地握住手。他清楚地感受到咒灵藉由术式反向传递来的感觉,它们被这片空间里存在的某种东西隐隐压制着,这种感觉无处不在,像空气将其包围,因此它们不得不收敛蛰伏起来,只是……男人轻轻皱眉,被压得不能冒头的咒灵并不恐惧,只是单纯的感到抗拒,而且,在它们中,甚至存在着一丝微妙的渴望和欢欣——假如负面情绪中诞生的咒灵能有被称为“雀跃”的正面情绪的话。
这种古怪的感觉像蜻蜓点水般微小,不去仔细体会极难察觉。如果不是在感情变化最剧烈的青少年时期有过类似的体验,恐怕连他自己都无法辨别出那一丝深埋在下意识抗拒里的浅淡渴望。
夏油杰眺望远方那棵顶天立地、无比粗壮的白树,缓缓说道:“这里的咒力,被清零了。”
既然不存在咒力,更遑论有咒灵存在了。好像有人将这片大到不可思议的空间慎重地清理了一遍,以确保其中绝对的清洁无垢。
“往前一直走,然后乘坐升降梯下到底部,就能抵达通往薨星宫·本部的石质甬道。”天内没花多少力气回忆起星浆体的同化流程,忽然感觉左手被人轻轻拢住,传来一阵舒适的暖意。她小小地惊讶了一下,转头看见脸上露出担忧神色的黑井,瞳眸中浮现出淡淡的暖意。
“我没事,美里。”天内回握住她有些发凉的手,嗓音轻柔而坚定:“顺利的话,在薨星宫·本部就能遇到的只允许星浆体通过的结界,那是为保护整个同化过程不被打扰而设立的。虽然不知道我这个过期了十一年的星浆体能不能派上用场,但……”她耸耸肩,“总得试试才知道。”
“对了,感谢你那时手下留情。”她看向到现在说的话一个手就数得过来的伏黑甚尔,“不然我也活不到现在。”
一码归一码,讨厌这个人的垃圾作风是一回事,但要是他当初非得“恪守”行业规则,天内心头一堵,大概自己的尸体已经在盘星教的某个角落腐烂殆尽了。当然,在其中出了大部分力的还是花。
“……”一直眺望远方那棵巨型白树的男人闻言投来视线,他盯着天内瞧了一会,死水般不起一丝波澜的眼中终于浮出一丝罕见的情绪,“你是那个两亿日元?”
好家伙,还是疑问的语气。天内额角骤然蹦出十字,花是怎么看上这种连名字都记不住的烂人的,“喂,你根本就是忘了我是谁吧。”
伏黑甚尔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嘴巴又像拉上拉链似的闭紧了。
“好了好了,别生气了。”黑井美里娴熟地出来打圆场,“事不宜迟,我们赶紧出发吧。”
大概只有亲自走入蓊郁的白色树林中,才能对薨星宫中心古树的庞大程度产生一种直观的感觉。森林里的树木均高在十米左右,相当于叁层楼的高度。而十米高的林木对比远处那株巨型古木,就像人的小手指与整个小臂。在不计其数伸向天空的白色枯枝中,那棵树就像一条头朝下插在地里的白色鲸鱼,巨大的尾鳍向四面八方张开裂隙般蜿蜒崎岖的枝条,将漆黑的天穹割裂成不规则的碎块。
它大得超出想象的极限,现实中根本不可能存在这么大的树木,在它长到这种程度以前,构成树干百分之八十以上的木松质会因无法承受重力而垮塌。而它的高度,迄今为止地球上现存的所有树种中,可能只有北美云松能勉强触及。
天内在心里粗略估算了高度和大小,产生了一个疑问:那棵树……之前有这么大吗?
林间的地面和头顶的天穹一样,透着纯粹到诡异的深黑,走上去相当坚硬,像是由一整块的黑水晶构成。地上没有一片落叶,森林的树梢和地面空空荡荡。黑井观察着这些树木苍白的外皮,发现上面覆盖着一层蜡状的半透明物质,出于谨慎她并没有触碰。
半透明“琥珀”包裹下的树皮表面的纹路像流水又像火焰,不是正常树木该有的那种纹路,随着他们在林中穿行,那些遍布伫立的古树周身富有流动美感的花纹仿佛活过来一般在她的视野中蠕动,密密麻麻犹如覆盖尸体的蛆。
天内有充分理由怀疑这些有古怪花纹的树木分布隐含某种规律,但她不知道天元如此排布的原因。放眼望去全是扭曲的白茫茫的古树,如果不是有远处的参天巨树作为目标导向的话,他们很可能就此迷失在这片诡异的森林中。
越往中心深入,白惨惨的老树就越密集,枯瘦的枝杈渐渐掩埋漆黑的天空,周遭竟反常地亮堂起来。点点微光自“蜡壳”下逸散而出,照亮众人前行的崎岖小径。地面被盘虬的根系瓜分殆尽,留下可供落脚的间隙像孩子用黑色水笔在纸上乱涂乱画的作品。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虽然那些树样猎奇,但无一例外主干笔挺,分生的枝杈集中在顶部,像有人为了迎合自身恶趣味的审美而对它们进行精心的修剪。
总不可能是蹲在结界里的天元闲得无聊,拿着园林剪刀天天爬上爬下吧……
这个荒谬的设想在黑井的脑海一闪而逝,她高度集中的注意有那么一瞬松懈。隔着约莫一指节厚的半透明外壳所看见的泛着微小光芒的波浪线倏地模糊,一些线条密集的区块似乎融成一片。
观察事物的局部还是整体,仅仅取决于个人的选择。
黑井美里看见了。
所有纹路的走势,都是竖直朝上的。
什么东西只会背离地心引力往上走?她试图尽可能多地找出符合标准的东西:脱了手的气球,点燃的香薰蜡烛……她猛地打了个寒噤,心头冰凉。
火焰?!
金属升降梯发出的刺耳摩擦音令她骤然回神,大量渗出的冷汗瞬间浸透单薄的丝质衬衫,有些时候知道太多并不是一件好事,比如现在。那可能根本不是什么树,而是……凝固的烈焰。
电梯箱的沿着钢架匀速下降,凄白的树木一点点消失在他们眼前,菱形格栅里涌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起初轴承高亢的尖叫转而变成连绵惨戚的呜咽。硝子不适地仰头,这种声音使她想起被疾病折磨得奄奄一息的病人。
轻微的失重感提示黑井正在下沉,理智告诉她下方等待他们的是通往薨星宫本部的隧道,但偏偏有个无法扼制的念头不断彰显存在。
他们是黏附在点火针里的微小尘埃,根本无力阻止点火针与火盖相遇的那一刻到来。
届时只需一丁点火花,便能诞生将整个世界燃烧殆尽的火焰。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大概自安装以来就没有接受过养护服务的升降梯终于停止哀哼,开始像寒战的人上下牙齿打架那样“咔哒咔哒”地降速,旧迹斑斑的围栏外出现若干扇发出白光的拱门。
先前一直趴在少女肩头闷不做声的小熊猫抬起鼻子嗅嗅,毛绒绒的脸上浮现人性化的焦躁神情,它左右晃动脑袋,像是对着空气里看不见的某种东西嘤嘤叫唤,似乎是示威又似乎是示好。
察觉到小熊猫表现出的异样,花把它从脖子上摘下,托着屁股抱在怀中。小熊猫立刻安静了下来,蓬蓬的尾巴也搭在她的臂弯上。虎杖一直注意着花,发现她没有什么异常,于是提起猫箱去观察小老虎的情况。包在白毛巾里的姜黄色一坨兀自睡得香甜,一只虎爪露在外面。少年略微提高的心落回了原位——对他而言唯二重要的人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