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是个多情的女子,先帝,儿子,师兄,她都爱。
只是她更爱安稳岁月,无边江山。
“臣没有太后这样大的心胸,能爱这样多。”很久后,他才意识到。
——除了爱她,别无选择。
“倘若爱无法对等,愿我是爱得更多的那人。”
太后vs权臣,女非男处,he。
月华如水。
薛壑死死盯着面前人, 理智告诉他不是她,但他却没有及时松手。因为他就是看见了她。
融在夜色之中,模糊了身形与面容, 但同他对视的这双眼睛依旧亮如星辰, 深如寒潭。他凑近细观, 眼型细长, 眼尾上扬, 内勾而外翘,是极标准的丹凤眼。
是她的眼睛。
“阿兄——”又一声称呼在耳畔响起。
微颤,惶恐, 不是她的声音。
女郎垂下了眼睑,又掀起眼皮,睫毛几经掀合, 上也不是下也不是,彷徨无措,如同受惊的麋鹿, 不得已只得再唤一声“阿兄”。
听声观色, 不是她。
她天生就是逐鹿的人, 何时成鹿了。
“抱歉!”薛壑的手慢慢卸下力松开来。
他有些自嘲地垂下眉眼, 遮去满目的红热和水雾,往后退开身去。
江瞻云呼出一口气, 按过被他箍得发疼的臂膀。夏日衣衫单薄, 素纱禅衣料子更是轻透如蝉翼, 揉之生皱。
她掌心感受着衣料上的褶皱,肌肤还残留着他抓握过的温度,努力控下心神,“阿兄是梦见殿下了吗?”
薛壑没有回答, 只再次道了声“抱歉”,人退得更远了。
月华朗朗,洒在两人中间,本是“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的情致,但此时此刻因彼此静默,彼此身份,徒生尴尬。
薛壑先动了身,回去屋中套了外袍。速度很快,又走出屋来。
江瞻云看他一眼,交领没有理正,有些歪斜;腰间环佩上流苏不曾统一下垂,一缕缠在了玉佩上。若在平时这般示于人前,说得上一句“衣衫不整”,但眼下显然已经好了许多,毕竟片刻前他乃中衣挂身,更是不妥。
江瞻云心道“迂腐”,你病着,谁会计较。
却闻他道,“让侍婢收了被褥,给你换床新的。”
江瞻云愣了一下,须臾意识到自己是披着薛九娘皮具的落英。
“我没有轻视之意,你受殿下指点,得她恩惠,为她报仇,坚韧又勇敢。只是男女有别……”
他不得已在昏迷时睡了一个女郎的床榻,总不能再在清醒时让她染上他的气息。
江瞻云领会到了他的意思,嘴角浮起一抹俏皮的笑,“那阿兄回去,要好好沐浴。”
她眼神坦荡,开口不卑不亢,有的是体贴和开解,没有半点自嘲之态。让长梦落空、满目悲色的青年眼中酿起一丝笑意,感慨自己当年总是闻那人入秦楼楚馆便嗤之以鼻,总觉那些地方三教九流汇聚,非她可踏足之处,可见‘偏见’误人。
“抱歉。”这晚他第三次吐出这个词。
江瞻云这会没领悟到他百转千回的心思,以为他还在为片刻前的唐突致歉,想了想道,“你很想念殿下是吗?”
这一问是为了以防他怀疑、所以用“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来迷惑他,还是上位者从来习惯明确的答案不喜猜测,亦或者征服欲使然,江瞻云自己也不得而知。
薛壑也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在移目于夜色,眼神游离无光的沉寂了半晌后,他低下头往长廊尽头走去。
地上的影子不知何时停住,好半晌,江瞻云在夜风沙沙声中,听到一句低得几乎沙哑的话。
“是我没福气。”
月光如霜披在他身上,又缓缓落下来,他走向铜鹤烛灯,浸染霜华的影子重新开始挪动,枯冷又孤寂。
江瞻云怔怔望着他,竟有些语塞。
今夜她在这处已经站了半宿,回想前尘如烟,后被他一声惊惶的“殿下”从记忆中拉出。她听见他急急而来的脚步声,用力拉开的启门声,迎面而来急切的呼吸喘息声,但依旧可以从容面对,冷静劝退。
偏他这一句“是我没福气”落在她心间,扰乱她的神思。
“阿兄——”她唤住已经转身就要下楼、影子都只剩半截的人,看他回首,桂枝铜鹤台上的灯盏经风拂过,将光线摇摇晃晃投在他半边面庞上。
他的眉眼尚且虚弱,脸色愈发蜡黄。
夜风还在吹,他抵拳咳了两声,“还有事?”
“前头您送来的那几本有关骑射的书,上头画多字少,我都看完了。我可以上马了,也能试着拉弓。”
薛壑抬了一下眉毛,用眼神问何意?
“十月的婚期,可以再提前些。”女郎答道。
薛壑这会笑了笑,“帝后大婚是大事,需太仆令处按八字推演卜卦,如今弄出两个日子,已是我费过周章了,若是再改怕是要被起疑。”
“早些歇息吧。”
薛壑已经离开许久。
江瞻云回来房中,在榻畔坐下,看掀开未理的半边被褥。
昏了头吗?
怎会不知帝后大婚择期难改,提出这般幼稚的建议!
她叹了口气,踢掉鞋履,翻身滚上榻去,合衣睡了。
翌日十二,御史府前衙正常办差。
午后时分,官员休憩,成群议论着淮阴侯凌敖的事。坊间百姓不得知,但入这处办差的官员,多少能有所耳闻。
譬如昨日凌敖被禁军从府中带走;譬如带走途中遇见御史大夫又是将其一顿痛骂,险些惊到了居住在北阙甲第里的未来皇后;又譬如明明今早关于凌敖的罪论已经贴皇榜公布,但张贴不到一刻钟就被全部撤下,直到眼下半日过去,再无任何消息。
“你看见榜文内容了吗,具体说的是甚?”
“不曾见过,今日又无早朝,长街上除了早市的摊贩,和需要出城经营买卖的商客,寻常人哪有那般早的。”
“偏早起的民众,部分无心观看,部分不识字看了也不知,又只有那么一会,谁知道是甚!我也就是走过瞥到了一行字,那会已经在摘下了。禁军行事匆匆,我哪敢多问。”
“即是同罪责相关,按理三司都会过审定核,从来也没有张贴又收回的,难不成有冤屈?”
“这说到底淮阴侯为何会被抓?还劳禁军提押?总不能是因为前些日子在朝会上反对长乐宫一事?”
“慎言!此事无论反对还是支持都可言语,陛下若为这事给他定罪那成什么了。”
“那、当下只有皇子薨逝之事了。”
诸人你一言我一语,不知谁话赶话说到的最后一句,言者声音低下去,听者纷纷屏息。
将“淮阴侯谋杀皇子”这个罪责宣之于口固然可怕。但是此刻诸人禁声不语,面面相觑还有一重缘故。
——若淮阴侯毒害皇子是事实,那动机呢?
结合他的身份,便只有一个理由,报仇。
为宣宏皇太女报仇。
这样推去,不就是反证了天子是……
这等对帝名有污的事,可大可小,自当规避风险。
“时辰差不多了,醒醒神,准备上值吧。”御史中丞率先打破沉默,岔开了话题,又好心提醒,“无稽之谈,出了门就莫再妄言。”
诸人拱手应是。
薛壑这日晨起来前衙过目了这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