祂用万万年的神力,用永恒的生命和时间,去换这短短百年。
最荒唐的是,它看的出来,神明并不后悔。
它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看着极度认真的神灵,突然眼眶有点发酸,连声音都没那么庄重了,像是喃喃自语:“只有一百年啊”
祂知道它是在觉得太短暂了。
但是够了。
一百年,足够祂改变应止的一生。
这场对话的结尾,是雪树之灵对神问:“您想要这次是不一样的故事,那么,您希望是什么样的故事呢?”
你希望的是什么样的故事,什么样的一生。
“不知道。”祂依旧在心里那么平静地回答,却不知为什么,居然有点无措:“什么样的一生,才算是幸福的。”
对于应止而言,什么样的会是他所想要的。
雪树之灵介于九重天和凡间的边界,对凡尘还算得上了解。它将自己记忆里,所看见过的凡人的一生,展示给了祂。
生老病死,喜怒哀乐。有人名满天下,有人遗臭万年。有人漫游山野之间,有人终生为大道而求。
祂看着那些属于其他人的过往,记忆深处,浮现的是祂曾经在应止的过往里,所看见的场景。
过了不知多久,神灵终于开口。
这次不是在心里的默念,而是真真切切的,用嘴说出来的。祂从不开口,一是九重天从未有过来人,二是神明的话,同样拥有一定的法则之力。
清冷的声音里似乎带着雪,有点哑地道:“他天生剑骨。”
雪树之灵刚化形没多久,还是一个小孩的模样,它抬着头,那么深刻的记住了那道“神谕”。
神明说:他天生剑骨,天资卓越,会在十六岁那年拜入宗门,十七岁天榜榜首世无其右。
神明说:他万人敬仰,无情道道心大成,成为了最年轻的化神剑尊。
不是根骨尽断,不是被陷害流落天涯最终以命换命。这一次,一个修士一生中能想到的好的事情,我都安排进你的一生。
这就是属于你的故事走向。
祂在抽离自己的记忆交给雪树之灵,将它送走到异世之后,最后一次回头,遥遥的去看那苍茫的神殿。
但这里没有祂想见的人了。
脚步轻又坚定,犹如当年应止当年走上来时的声音。
祂推开门,走下了九重天。
于是一切重新开始。
时间倒退,四季重转,逆转两百年的时间。
那份记忆随着逐渐从九重天下走去,慢慢坍塌崩解,从最遥远处时的画面开始,到应止走上来的那一天。
而在这最后的一点时间里,在这两百年的开端,祂又做了一件事情。
祂抬起手,雾霭般冷厉的神力在瞬间,幻化作一柄权衡。赶在开始之前,开始清算。
张承,长亿城的所有人,还有那些九重天下围剿的尸首。他们的灵火被神灵抽捻出来,又在眨眼间,灰飞烟灭,世间再无此人。
而因为擅自插手凡间的因果,祂不可避免的被法则所惩罚。记忆完全消失之际,肩膀处的皮肉化作白骨,整个人缩小了好几岁。
金色的眼眸中有一瞬间的恍惚,肩处的疼痛让祂松开手,玉权衡一声闷响,破开脚下的冰层,落进了深不见底的湖水里。
那一刻,祂变成了他,神明走下九重天,逐渐成为了法则内的凡人。
大雪纷飞的雪原里,少年的眼睛终于恢复清明,他轻皱了下眉毛,茫然的捂住了伤口,看着这从未见过的地方。
这里是哪里?
他又是谁?
他若有所感地回过头,看见来时的脚步,最后撑着身子,往原本的那个方向不断前进着。
银发的少年漫无目的的往前,漫漫长路之后,终于瞧见一座城池。而站在城门口的,是一个舔着血的紫眸魔族。
杀死对方的时候,他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就下意识动了手。如此简单又轻描淡写,根本就没有任何悬念。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里面有一点残存的力量,而它现在正在慢慢消散。他没理会那魔族的尸体,进入城门。
里面为他所救的的凡人刹那间跪了一地,哭着感谢,最后百般哀求想要留下他,他却没有答应。
不知道为何,他总感觉,自己需要去什么地方。
于是他一路上往中州内走,体内那股力量每消散一分,身形就缩小一分,还连带着这本就不多的记忆,一起消弭。
最后,他变成了三四岁的幼年模样,记忆全无,神力尽失,和世间凡人看起来再无区别。
银发的孩子睁着一双琥珀色的眼睛,仰起头,瞧见了城门牌匾上的字——离城。
他既没有父母,没有名姓,最后还被街坊边上的一个文邹邹的秀才给取了个名字。秀才说他看着太冷了,所以才取了个温字的姓,来压压命格,以免哪一天把街坊克死。
秀才说这话的时候压根没避着他人,一句话说的其余人连声应和。
可作为那个“笑话”中的主角的银发少年,却出奇的没有任何感想。他看着面前冷笑的厌恶的众人,心却冷的犹如被冰封起来一般。
在猜忌和漠视中,温听檐一个人冷漠又孤寂地生长。无亲无友,从不与人交流。可即便这样,他也一个人活的很好。
五年后,那个名为公叔钰的少年来到了他屋子的门外。
一月后,温听檐在其的指引下,正式踏入修士之列。并与同日,为公叔钰宣判死亡。
本就属于温听檐的玉权衡,在多年后,以一个机缘巧合的方式,再一次义无反顾地回到了他的身边。
几乎颠覆他往后人生的一日,他却过的平静又沉默。他看这世间众人,总像是隔着一面若有似无的镜子,隔着无法跨越的壁垒。
温听檐原本以为自己这辈子,就会这样毫无波澜的死寂的在离城呆过。直到那一天,火光烧过天际的那一天。
那院子里的火几乎要把夜色都染成令人恐惧的红,房梁的倒塌声,火舌爬上噼啪作响的声音,却都被掩在了最外面的阵法下,看起来就只是天生异象。
那时,温听檐碰巧路过那院子的围墙边。
那时他已然筑基,能够不受阻碍的,从阵法里面,听见真实的声音。
可也仅仅是听见而已。
不管是大火还是房屋的塌毁,这一切都和温听檐没有关系。于是他提起脚步,准备离开。
而就在这时,那里出来了一阵极为轻的声音。
温听檐听见了低低哑哑的喘息声,蒙在浓烟里,呼吸都困难,破碎不堪。有那么一瞬间简直像是有人在哭。
似那道声音恍若一场梵音,呼吸一窒的同时,震得人心神猛颤。
一下又一下,似鼓作擂。
温听檐鬼使神差地跃了上去,用灵力破开了那个阵法,视线装进一片橙红。他透过跳动的火舌,终于在里面,看见一个瘦弱的孩子。
他血迹斑斑的抬头看着天,像是在等待死亡,可即便如此,眼睛却被火烟熏的不由自主地闪烁起几分晶莹。是眼泪。
目光对视的那刻,那些附着在他的骨子里,灵魂里的若有若无的壁垒,终于被打破了。
温听檐在那一刻,才开始真正地看着这个世界。或者说,是看眼前的这个人。
还没来得及搞懂自己内心,他就在围墙之上,用一个不太熟练的语气,磕磕绊绊的在月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