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哥哥,他疯了他想要你死。”
她没有灵力,最后爆开的血一阵阵溅在公叔钰的身上、脸上,呼吸之间好像都只剩下血锈味。
他怔愣着低头,这下发现原本那柄灰白色的权衡,上面已经沾染上了太多的血迹,甚至已经结成了暗红色的锈迹。
这里的血,到底有多少个人了?
像是被烫到了一样,公叔钰剧烈地颤抖起来,打着干呕却什么都吐不出来,脸上的血混着眼泪一起掉下来。
脚步声在殿内响起,是一身紫袍的公叔玦。他没看地上已经死去的妇人,问他:“把你手上的东西给我,我让你去别的地方生活。”
公叔钰听见他的声音,抬起头看他,对上一双凉薄恶意的眼睛。
哥哥的眼睛是温柔的。就像是小时候对着他说“小钰以后会很厉害的”的时候。
可公叔钰那时才发现,对方的眼睛好像变了。
权利,生杀,这些东西占据了公叔玦的眼睛。那身影一点点变换,以至于他差点快要忘记了哥哥原本的样子。
公叔钰的眼泪没停。
玉权衡上最后的一道血迹,来自公叔玦。
他从公叔家的围剿里面跑了出来,他一无所有,却还差一个约定没有完成。
一路跌跌撞撞,逃脱着公叔玦残党的追杀,一边往南地跑。在灵力耗尽,精疲力尽的时候,公叔钰倒在了温听檐的门口。
这就是他所有的记忆,细细看来,荒唐可恶又可悲。甚至在公叔钰的视角里,他还是不明白为什么有一天,他和哥哥会走到这步田地。
温听檐很久很久都没说话,他将那团灵火放在了玉权衡的左端,然后注入了灵力。他现在才堪堪筑基,灵力只够完全操控一次。
如果算来,公叔钰今年也还未及冠。生死一年之前,他居然还挺平静,所有的眼泪,大概在那一刻早就流干了。
他盯着温听檐的动作,主动开口问:“我会是什么结局呢?”
我的审判,我的终局,会是什么样子。
温听檐并不回避这个问题,静静说:“你会死,公叔钰。”
不管是因为什么,被诓骗还是出于无奈。他都确确实实地助纣为虐,杀害了很多无辜的人。
仿佛是为了印证这句话,那团灵火的周边,又闪起一簇恍若深海里才会亮起的火焰,幽蓝深邃,顷刻之间吞没了那抹白。
公叔钰盯地太认真,导致眼底似乎都染上了深蓝。他哑笑着说:“你没认我当师傅是对的。”
或许是因为重要的人一个不落地都离开了,在最后,他总是想要能有个人能记住他。
于是在这段时间,一直都哄着温听檐认他到师傅,只是对方从来没搭理过他,也没承认过。
其实在逃亡的路上,公叔钰其实也有想过,“它”选择的会是什么样的一个主人呢?
善良到极致,还是识大体知善恶。
可最后都不是。
玉权衡选择的是一个冷漠到一切平等的人。
换作另一个更加情绪的人,公叔钰这样亦师亦友地陪了将近两月,在生死的抉择上,再怎么都会犹豫几分。
恐怕只有温听檐会直接说:“你会死”吧。毕竟这人就这样没意思。
他知道温听檐爱干净,在疼痛袭来的一瞬间,对对方说:“离远点,等会血溅到你就老实了。”
温听檐沉默了一瞬,说:“不会的。”
公叔钰并非权衡的主人,就算在过去,也只能使用“它”的一部分。所以他在抽出灵火的时候看不见记忆。
也不知道,当权衡一端的火焰亮起,终局就只会是魂魄尽灭。
不是预料之中的七窍流血爆体而亡,而是被火焰从脚下给烧起,身体和一部分灵魂一起逐渐消弭。
神识和肉体的拉扯很痛,但到后来,就是麻木。公叔钰愣了下,手掌有点不受控制地攥紧,最后接受了这个结局。
如果有的选的话,其实他更想要葬在故国的地下,就算是被千人所踩也无所谓。
但是娘亲在临死前告诉他:别回来了小钰。
于是连落叶归根都成为一种奢望。
在临死前,他居然还有心思和温听檐较劲。
嘴唇颤抖,说出的话都像是一字字挤出来的,像是有点生气:“我都要死了,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话吗?”
他的下半身已经被幽蓝色的火焰被烧成了灰烬,烟一样的颜色,雾雾缭缭地和风雪缠在一块。
什么算作好听的话?
温听檐仰起头,没再看他消失的身体,只是盯着这场冰冷透骨的雪,透明的雪白落在他的眼睫。
“离城很少下雪。”温听檐突然开口说。
离城很少下雪,至少在大雪似絮的这天,公叔钰,它很像你的故乡。
公叔钰一下安静了下来。
他化为灰烬的速度越来越快,在完全魂飞魄散之前,他看着温听檐,第一次不是小孩小孩的叫他。
而是喊着他的名字,声音几不可闻地说。
“温听檐,如果有一天,你也有了属于自己的私心。答应我,放下它吧。”
不要落得和我一样。
第48章 相悦(八)
眼前一片寂寥,温听檐终于转身离开那片雪地,脚步很轻。
只有那柄权衡,好像还记得公叔钰年少时的模样,在他灰飞烟灭的地方停着。落下的雪在表面融化,像是一滴眼泪。
多了一个本命灵器,其实对温听檐的生活没有太大的影响。即便拥有了踩在所有人之上的能力,却还是过着凡人一样的生活。
他没有心思去看那么多人的过往,那柄权衡也很少使用,在一些寂静夜晚,他也会拿帕子帮其细细擦拭。
院子里不再有公叔钰这样一个莫名其妙闯进来的人,温听檐的生活又回到了最开始的平静。
未来好像一眼就能望地见,温听檐曾以为,他的往后就会是这样一个人走下去。
但变故来的很快。
甚至是他主动带回来的。
温听檐一开始把人从离城带回来时,甚至不知道对方的名字。应止的伤好了之后,也只是安静地呆在床上看他。
他太瘦了,所以显得眼睛格外地大,再加漆黑不见底的瞳色。缩在那一团,其实有点瘆人。
温听檐没在意这些,就像是养一个小动物一样,他愿意盯就盯了。
后面应止熟悉了这里的环境之后,就变得要好动一点了。温听檐没再时时刻刻收到那些视线,却有了一个尾巴。
应止也不喜欢说话。
但和温听檐不一样,应止是声调太奇怪了,说出来很难辨认。所以大部分时候,他都在用行动表达对温听檐的依赖。
但温听檐不喜欢和人身体接触,当时牵着人把人带走,纯粹是应止当时已经连站都站不稳了。
所以跟在温听檐后面拽着他的袖子,算是应止最喜欢的动作了。
他的动作不太明显,温听檐本来没多管他。直到有一天,他发现了自己右边的袖子因为拉拽,无端长了一点。
发现的第二日,在应止重新伸出手想要拉他袖子的时候,温听檐出声拒绝了。
应止的眼睛水汪汪的,却还是听话地没再盯着他的袖子,而是改变视线,去看有没有其他可以拽着的地方。
那阵目光飘忽半天,最后只能落在温听檐的衣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