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漪倒不打断她,只慢慢缠着线,不知不觉就将线缠得太紧,勒得手都没血色了,秋薇急忙提醒她:“小姐,手不疼么?”
静漪把绒线好不容易从手上剥下来,再缠,就放松了好些。
“小姐,那事儿您打算什么时候和姑爷说?”秋薇小声问。
静漪发了会儿呆,说:“再等等吧……又不是立时三刻就走得了的。”
“去那么远的地方,小姐……德意志是什么样的?”秋薇好奇地问。
静漪想了想,还是没办法跟秋薇形容,只说:“等你去了就知道。”
“哦。”秋薇点头,“是不是当年老爷和太太也去过德意志?”
静漪慢慢点了点头。
静静的涟漪,曾经父母眼中莱茵上静静的涟漪,也许只是父亲的,但最终变成了她的名字……她停下手上绕线的动作,发了会儿呆,说:“等你跟我回来,都多大了……秋薇,你也该嫁人了。”
“我才不要嫁人!我跟着小姐。小姐去哪儿,我去哪儿。”秋薇一着急,大声起来。
“好,好好。”静漪笑着,又拨了拨秋薇的耳坠子,轻声说:“傻呀你?你不知道么,等你有了个好归宿,我心里更高兴?你有人照顾,我不管在哪儿,也少分牵挂……”
秋薇不吭声了。
静漪听听外面,问:“风停了?”
风果然停了,静悄悄的,一点声音也没有了似的。
静漪将剩下的这点绒线绕弯,看着那挂黑绒线,却没有再碰。
“我出去走走。”她说。
“不难受了?”秋薇问着。看她已经拿了斗篷披上,就说:“张妈说准备姜汤,怎么这会儿还不来……我也去看看的。小姐裹紧些,别受凉。回头肚子疼得更厉害,可真没招儿治。”
静漪笑笑点头,说:“以后你上了岁数,准是乔妈的样子。”
秋薇张了张嘴,嗔怪地看着静漪,说:“我才不要像乔妈妈那么胖,我要像张妈。又苗条,又好看……还不用拖家带口,心里头就只有姑爷这一个主子——您瞧乔妈妈现如今,自打去给凌丫头带闺女,凡给小姐来信儿,张口闭口都是她的宝贝外孙、事无巨细都跟小姐讲,末了还老不忘提一嘴,想给小姐带小小姐……乔妈妈太麻烦了,我绝不要像她。等我跟小姐去过德意志,回来我就是留过洋的丫头了,嘿!那可就不一样了……小姐您慢点儿走……”
静漪笑着走出房门。
风住了,外面还是有着浓浓的尘土气息。
她仰头看天,一丝云都没有,一弯明月静静的挂在天上……
秋薇跟着静漪出来,但没有跟上去。她刚要转身进屋,忽然见走廊尽头出现了个黑影……秋薇刚想问是谁,随后认出那是陶骧,这一惊之下,又忙转头看静漪——静漪就走到树林深处去了,她那玫瑰色的披风像是一朵玫瑰色的云,蒙上了一层暗暗的黄色的影子,红的特别……
第273章 时隐时现的星 (十四)
陶骧靴子上的白铜马刺随着他的脚步发出叮叮声响,“一口钟”罩在身上,令他行动起来浑然就是个巨大的黑影,更像是收敛了翅膀的鹰。
他走在廊里,站了站。
“七少?”图虎翼见陶骧站住了,低声问。
陶骧摆了下手,拔脚往前走。
图虎翼转了身,对侍从们下了分散警戒的口令。
陶骧脚步慢下来。
廊上的灯笼高悬,光并不远。
他慢慢地沿着廊子的台阶上行。
台阶浅浅而又宽宽的,让他的步子有些不甚协调,不是平日里的步速和规格——这儿所有的规制,都让人不得不慢下来——于是他就慢下来。
园子里星罗棋布的都是古老的梨树。没有什么路,看花的人走到哪儿,哪儿就是路。
陶骧望着静漪。
那抹玫瑰色渐渐的远了,隐在树林中。
他站得高,光却照不了那么远。
“姑爷?”秋薇轻声叫道。
陶骧点点头。
秋薇见到他自然吃惊不小。可随即便回复了平静有礼,请他里面去,说她马上请小姐……
陶骧摆了摆手,跟着静漪的脚步走了下去。
秋薇看着陶骧从屋前的石阶上走到园中。她有点不知所措地搓着手。几步远处,图虎翼站着,她看到他,两人的目光一碰,又不约而同地转开。各自发了一会儿呆,才同时叹了口气。
“怎么忽然到了?”秋薇小声问。风才刚刚停,一下午黄沙漫天,路定是看不清的。那些盘山路、悬崖峭壁,多么危险。“老姑太太们都说,姑爷又要预备打仗了……”
图虎翼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可能就是要打仗了,七少才来的。”
秋薇呆了下。
图虎翼叹口气,说:“你歇着去吧,这会儿没人在跟前儿好些。”
秋薇这个倒是懂的。她刚预备走,又站下,看了图虎翼。
“新疆是不是很远?”她问。
图虎翼点头。
“你们要一路到那里?”她又问。
她白天时候看着小姐铺开一张地图,在上面做着标记。她在一边看着,只认出她做的标记是从兰州开始的。兰州——敦煌——迪化……伊犁是最远的一处……而小姐前阵子看地图,并不是看这里的。
图虎翼没有回答。
“我去了。”秋薇说。
图虎翼看着她俏丽纤细的身影移开,忽然想要叫住她,想到自己还有任务在身,便忍住了。转眼寻找着陶骧……
陶骧的靴子踩在泥土上,软软的,一点儿声响都没有。空气里有一丝丝的甜香。这个时节的梨园,就算是盛开,也不会有花香。走着,那甜香稍浓。
他细嗅。应是西洋化妆品的味道。他一向讨厌浓郁的脂粉气。也看不得总给自己另造一张脸的女子。
这味道,倒不让人生厌。
他循着香气往前走,不久就看到了静漪。
静漪正在前方,边走边不时躲避着树枝。树枝上有着饱满的花蕾,静静等着绽放……她手指碰一碰花蕾,毛茸茸的。仿佛有电流从指尖通到手臂上,一瞬间麻酥酥的,让她停下了脚步。
她望着这梨树。静谧的园子里,梨树安然伫立。不知什么时候,才有人结伴探访,花海中会有笑靥如花,也使得它们不那么寂寞了……她发觉绣花鞋里好像进了土粒,鞋子里好像进了土粒,静漪后悔穿这薄底的软鞋出来。她低了头。白色的绣花鞋,软绸子的。绣着一对鸳鸯。乔妈给她预备这些的时候说,小姐,这鞋子啊,穿着睡觉都好。多柔软……她就这么踩着出来了!
都是刚才一阵心烦意乱惹的祸。
她站下来手扶着粗壮的梨树枝,脱下一只鞋抖了抖。弯身穿鞋的工夫有什么落在了地上。
她低头去查看。原来是耳坠子掉了。
她摸摸耳垂,凉凉的。刚要去捡,一个黑影掠了过来,抢在她之前,将那个小东西拿在了手里。
静漪这一惊吓,急忙扶住树,手里的鞋就落了下去。
陶骧再一蹲身,那只绣花鞋也握在了手里。
他手上戴着雪白的手套。
左手掌心里一只金刚钻耳坠,右手一只绣花鞋。
暗暗的月色下,仍看得清。
静漪的心怦怦乱跳。她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头碰在了花枝上,发丝纠缠着梨花骨朵。她欲躲开,更缠的紧,头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