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为什么沈星映的环境音很吵,裴春之把手机稍稍拿远一点,她忽然说:“我今天很不开心。”
“嗯,我知道。”
“你怎么知道?”
沈星映略微得意地说:“我就是知道。”
“哦。”裴春之不知道说什么,她觉得气氛有点奇怪,但又说不上来哪里奇怪。她低下头看看屏幕,吓了一跳,“我们都打了一个小时了?”
“我也没发现,时间过得好快。”
裴春之抱怨:“你那边好吵,集训队在干嘛?”
“不好意思。”沈星映捣鼓了一阵,他大概戴上了耳机,然后又问:“现在呢?”
“好一些了。”
沈星映说了一些数学集训队的奇葩事情,比如逆天妖孽的十三岁天才选手,比如菁华中央宣传的暗暗互相挤兑。裴春之露出微笑,她拿着手机走出门,在集训的学校里乱转。夜晚很明亮,有一种秋露深重的味道,她偷偷拿手机搜地图,看周围最近的河在哪儿,她找了找,发现有两公里远。
好远。裴春之松了一口气,她把地图软件的窗口关掉,心里很轻松地想:太麻烦了,下次吧。
她走到校门口了,保安认识她,向她眨眼睛,裴春之微笑。
门口的地方可以看见外面马路上偶尔穿梭的汽车,令人感到安心的声音。她静静地站着发呆,听沈星映话唠地从南扯到北,不知什么时候话题已经跑到了沈星映小时候掉到泥坑里的事情。
她时不时嗯一声,表示她还在听。
远处有一些不一样的声响,裴春之慢一拍抬起头,刚刚的保安大叔招呼她,她不明就里,但还是乖乖地走过去。
天气很冷,保安走出保安室,一边跺脚一边大嗓门地说:“哎!小裴,你来!你来!”
“这个——正好嘛!这个小伙子说是来找你的,你认识他吗?不认识我不敢放进来的哦……”
保安大叔絮絮叨叨地说下去。
裴春之听见心脏缓缓膨胀又缩紧,宛如冬日踩入绵厚雪堆的声音。
一下,一下。
沈星映隔着学校大门的栅栏望着她,穿着莲高的校服,戴着一个灰色长毛巾,把脸围着,露出冻红的上半张脸。
他发现裴春之,惊喜地伸出手,整个手被衣服和手套包着,显得很臃肿,傻乎乎地在空中挥动。
裴春之跑过去。
“你,你。”她结结巴巴地问,“你为什么过来?”
“对不起。”
沈星映说,“我觉得你说话语气不对劲,所以先斩后奏了,不过,我只是想来找你吃顿夜宵。”
“先斩后奏。”裴春之傻傻地重复沈星映的话,她有些压不住自己流泪的冲动,她把铁栅门打开,对保安说:“我认识他,没事的。”然后走出去。
“你什么时候决定来找我的?”
“这个……”
沈星映明显不乐意说。
“什么时候?”
“你说,‘和你有什么关系’之后,我立刻买了高铁票,就来了。”
裴春之干巴巴地说:“数学决赛集训在鹿云,鹿云到宁杭要一个多小时高铁。”
“不远呀。”沈星映小声说。
“如果我在北京呢?你为什么这么鲁莽?”
“如果你在北京,那可能你要凌晨才会见到我吧。”
“……”
沈星映咳嗽两声,侧过脸说:“我们选一下烧烤摊?”
裴春之不说话,他似乎已经习惯了冷暴力,自顾自地掏出手机划拉软件,自言自语着这家评分高,那家有海鲜,还有一家离得最近……嘀嘀咕咕嘀嘀咕咕,裴春之按住沈星映的手臂,隔着很厚的羽绒服,这是个安全的动作。
“沈星映。”她郑重其事地说,“你能为朋友做到这种程度,我真的很感动……非常非常感动。我甚至不知道你这么敏锐,你很像你妈妈。”
沈星映脸上的笑平滑地消失了,他一动不动,裴春之还在说:“谢谢你,可是你数学竞赛还是更重要一些,我想想……”
裴春之觉得自己很聪明,她体贴地说:“吃完夜宵,我给你买张高铁票,你早点回去吧?”
沈星映冲她摇头,他把手臂抽出来,摇摇晃晃地走了一步,停下来,他看看裴春之,忽然伸出手捂住自己眼睛,断断续续地笑了两声。
裴春之感觉到他似乎在伤心,陡然间,一种淡淡的危机降临,她忍不住问:“怎么了?”
沈星映又摇摇头,他抓了抓头发,抬起脑袋,露出和往常一样的微笑。
“我没事。”他说,“你说的也有道理,后天就比赛了,如果你觉得不方便的话,夜宵不吃也可以。”
他往旁边走,走得又急又快,好像想甩掉什么东西一样,裴春之跟上去,忍不住说:“我感觉你好像没说真话。”
沈星映又停下来,他黑黝黝的眼睛看着裴春之,这双丹凤眼显得他很悠闲、很潇洒,据说这是一副薄情的长相。裴春之乱七八糟的联想还没结束,沈星映就忽然说:
“我喜欢你。”
他看裴春之没什么反应,又说了一遍。
“我喜欢你。”
他深吸一口气,断断续续地说:“一直喜欢,从我跑到新安那天看见你坐在天台上——我说不出来,但是你是不一样的,和所有人都不一样。我……我没打算告诉你的,因为我觉得你并不喜欢我,也许你根本不喜欢男生,也许你还没有这方面的想法,但是我突然觉得,如果我的喜欢能给你一点支持,一点鼓励,那也算发挥了一些用处。”
“你最近不开心吧?你发布的新章节我看到了,对不起,我很难过,但我好像什么都做不了。”沈星映絮絮叨叨,“我想了很久,都觉得我作为一个局外人不管给你什么建议都会显得轻飘飘的,但是,裴春之,我相信你,你自己能解决好这个事情。”
“我?”裴春之喃喃。
“对。你肯定可以。”沈星映大声说,“今天不行,明天不行,后天不行——明年不行,后年不行,迟早有一天可以!五年后,十年后,总有一天,你可以回过头来,帮十五岁的你解决问题!”
……
裴春之怔怔地望着他,她鼻子一酸,很不体面地哭出了声,沈星映顿时毫无刚刚表白的气势,东翻西找纸巾,裴春之抹着眼泪,想起自己重生时坐在从林溪开往新安的大巴上——十八岁的自己穿越回来,解决了十二岁的痛苦。重生这种好事不会再有第二次,但她得相信以后的自己还会解救自己。
“你说的对。”她哽咽着,“对。”
她靠到墙上,沈星映傻站在她旁边,裴春之忽然说:“今天,我突然很想死,似乎死是最简单的解决办法。”
裴春之小声说:“我好像很懦弱。”
“如果我是你,也许十二岁我就跳楼了。”沈星映说,“别人没有资格评价你懦弱或者勇敢,但是死也确实是逃跑——这样不好。”
沈星映说:“想想吃的。”
“什么?”
“心情不好的时候想想吃的,喝的,去睡一觉。”沈星映认真地说。
“嗯。”裴春之点头。
两个人沿着街边遛弯,没人再提吃烧烤的事情。裴春之用手背抹干净眼泪,又说:“你觉得我该怎么面对外婆?”
“你恨她吗?”
“没有恨,只是茫然,好像一个地基很差的违章建筑,突然塌方了一样,空空落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