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往每一次拥有她时的心动,皆不及此刻把千言万语化入夜色的沉默令人安心。
路程太远,她又走的颠簸小路,行过一半时,善禾把板车停下,坐在木板上喘气休息。
梁邺转过脸,看见她正仰头望天上的星子。没一会儿,她抬起手臂,悄悄抹一下泪,重重吸一下鼻涕。
视线下移,裸露的颈后肌肤已有一道深深的、长长的红痕,系板车麻绳勒出来的痕迹。
梁邺终于忍不住:“你……走罢……”紧随着话落,是眼角流下的两行清泪,在脸上冲出粉红的血沟。
善禾装作没听见,但抬手拭泪的模样出卖了她。
“善善……你自……去罢……”不要管我。不要死。也不要哭。你自己走,好好活着。
善禾的声音越来越哽咽:“你看,月牙儿……月牙儿长毛了,小时候我娘说……月亮长毛,明天就会……就会下雨………”话毕时,她已掌心握住脸,呜呜地哭起来。
“善善……”梁邺唤她,“书房……书房里有印……信物……回密州拿钱……好好生活……”
“谁要你的钱!”
“写信给……阿邵……让他……让他扶棺……送我回家……”他吭吭哧哧地交代。
“你自己同他说!你不是不肯我提他么!你不是不肯我想他么!”
是不肯啊。梁邺悲哀地想。可他要死了。从今夜起,他不能没有薛善禾了,这辈子都不能没有薛善禾了,可他却要死了啊。
“别忘了……我啊……”
他闭上眼,静静流泪。
片刻后,车轮继续转动。
善禾咬着牙道:“才刚你救我,所以我救你,我们两不相欠。”
“从前在密州时你帮过我,所以我帮你。”
“梁邺你知道的,我最怕欠人情,所以,你不许死,更不许因为救我死。你敢死,我就敢不写信给阿邵,我任你尸身腐臭,任你被蝇咬虫噬,我也不会把你埋在祖父旁边……这样你就不会告诉祖父,你是救我死的了……”她把泪咽回肚中。
善禾一步步走得艰难,宛若从十五岁到现在的近三年日子里,命运的风霜雨雪始终压向她,然她总能在风停雪驻后奇迹般挺直脊梁。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薛善禾如是。
善禾停下时,掌心已磨出血泡,脊背已勒出血痕。
这会儿的梁邺,剧痛已过,喘息稍稍平稳下来,说话也没那么含糊,只是身上开始发寒。
善禾又要背他下来,他说他就躺在板车上。
善禾急了:“又没东西遮挡!那些人过来,第一眼就瞧见你,上来一刀就把你捅死!”
梁邺没吭声。
善禾张开满是血泡的手给他看:“你不许死!我吃了这么多苦,你不许死!你得听我的!”
他终于点了点头,自己用不曾受伤的左臂慢慢支起身子。善禾忙扶起他,指向安置在角落的一口棺材:“我们躺那里去,没人看见,也暖和。”
住在此屋的是个年逾半百的老汉,孑然一身,惟三间茅屋相伴。故而自中年起,他便积蓄银钱,置办了一口好棺木,为自家备好最后一件物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