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p;&esp;佛宗劝解不得，只得摇了摇头，道：“谢施主，此乃返魂香，尝试从轮回中搜寻吧，倘若真的做不到，便罢了吧，贵为仙门之首，你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而不是被一名早已叛出师门的弟子所困。”
&esp;&esp;“衍，多谢佛宗。”谢衍接过返魂香，微微阖眸，眼睫微微颤了颤。
&esp;&esp;继而，他如常站起，向道祖佛宗告别。
&esp;&esp;谢衍回到微茫山，他的住所没有任何人敢打扰。
&esp;&esp;他把返魂香置于香炉之中，却并未点燃。他又放下一摞用纸包好的栗子糕，然后微微侧眸，端详着跪坐在榻上的玄衣少年。
&esp;&esp;少年与真人无异，但凝神看去，便能看到他骨骼底下埋着的七枚魔骨。就连少年身上的玄袍，也是谢衍从徒弟尘封的洞府里翻出来的。
&esp;&esp;圣人的秘术活死人，肉白骨，他可以重塑他的肉身，却无法凭空造出他的魂魄。
&esp;&esp;这具缺失了灵魂的空壳，对他的话会有些许反应，但那些反应很简单，或是回答“是”与“否”，或是微微点头，回答不了复杂的问题。
&esp;&esp;他也遵循谢衍的意思，轻轻地唤“师尊”。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声线，与他记忆之中别无二致。
&esp;&esp;“过来。”谢衍侧着头，支着自己的侧脸，坐在太师椅上，轻声道。
&esp;&esp;少年原是一具不动也不笑的傀儡，听了他的声音，才手脚有些不协调地站起来，走到他面前，仰着头听他的话。
&esp;&esp;一切都和曾经那么像，可唯一的缺陷——他的眸子里却没有任何光彩。
&esp;&esp;谢衍轻叹了一声，揉了揉他的黑发，问道：“有没有听话？”
&esp;&esp;少年歪着头，有些机械地喊他：“师尊。”
&esp;&esp;可下一刻，他埋在胸膛里的魔骨发出共振，殷红的魔气在全身流窜，好似一种无声的抗拒。
&esp;&esp;只是短短数秒，少年的躯壳便如同从内部燃烧一般，无声无息地化为一捧灰烬，七颗魔骨散落在尘埃之上，光芒渐渐灭了。
&esp;&esp;如之前试过的无数次。
&esp;&esp;谢衍用秘术与圣人精血塑造的躯体，承受不了魔骨承载的记忆与魔气。
&esp;&esp;谢衍眼睫微微颤了一下。
&esp;&esp;他不是第一次经历这种失败，却每一次都感觉到煎熬。这仿佛是把他最后的死亡在他面前重演了无数遍，每一次都是摧心的痛楚。
&esp;&esp;“不能教他喊师尊，殷别崖，你就这么不愿意认我？”谢衍顿了顿，突兀地笑了，笑意却没达到眼底。
&esp;&esp;他看上去仍是那个无坚不摧的圣人，但是谁也不知道，圣人是不是真的疯了。
&esp;&esp;他弯腰捡起魔骨，轻轻低喃：“别崖，你真要逼我，把你的魂魄从轮回里捉回来？”
&esp;&esp;第144章 回忆之湖
&esp;&esp;再次失败后, 谢衍将废稿弃于书案之上，久久地叹息。
&esp;&esp;他用以塑造躯壳的工笔人像已经极为精细，少年墨发玄衣, 于梅花林深处回眸, 处处都与他记忆中一般无二。
&esp;&esp;混杂了血的墨汁灵气浓郁, 可就算他的画技臻至完美，却也不能复刻出完整的一个人。
&esp;&esp;“生者踏入鬼界, 危机重重。”佛宗叮嘱他, “谢施主，森罗十殿拦不住你, 但你要谨记一条, 不要迷失在回忆之中。”
&esp;&esp;佛宗送予的返魂香, 最终还是被他点燃。
&esp;&esp;以谢衍的境界，除却九重天上, 他已无处不可去，哪怕是下黄泉，他想去也就真的去了。
&esp;&esp;那细细的一缕香绵延去向远方, 谢衍循着指引, 一步一步走下云雾缭绕的问天阶，穿过红尘万里, 直到找寻到鬼门的入口，进入黄泉道。
&esp;&esp;他将鬼界闹了个天翻地覆。
&esp;&esp;先屠魔洲, 又乱鬼界。以圣人之实力，没有大阎罗王的鬼界阎罗拦不住他, 最终不得不为他打开轮回境的入口，放他进入了鬼界最深处的三界湖。
&esp;&esp;踏入轮回镜，他看见平和如镜的湖面, 倒映着三界的碎片。
&esp;&esp;他抬眸确定了方向，便循着香线而去，微微扬起的衣摆如蝶翼，轻巧掠过水波，没有丝毫惊扰轮回的秩序。
&esp;&esp;波澜乍起，他看到湖中的倒影。
&esp;&esp;彼时，正是早春三月。殷无极正在练习君子六艺。
&esp;&esp;他很不熟练，地上散落着脱靶的箭，手中握着一张弓，正在把白玉箭搭上弓弦。
&esp;&esp;谢衍不知说了些什么，唇角却是带着笑，少年的耳垂却一点一点地红了。
&esp;&esp;“师尊！”少年又气又恼地唤他，可下一刻声量就变小了，“……您别笑我了，我会集中不了精神的。”
&esp;&esp;“又脱靶了。”谢衍负着手站在他身侧，墨色眼眸里笑意加深，“再射不中就要抄书了，正好我有一批书纸张发黄发脆，不好时时翻阅，正需要副本，那可要劳烦别崖了。”
&esp;&esp;“下次一定能射中，我才不抄书。”少年一脸不想面对现实的模样，深吸一口气，再度拉开弓。
&esp;&esp;谢衍瞧着他，觉得有趣，便是弯起唇角。
&esp;&esp;少年的肩胛紧绷，抬眼看他一下，又迅速别开。
&esp;&esp;“您别盯着我看。”
&esp;&esp;“拿弓的姿势就不对，怎么可能射的中。”
&esp;&esp;谢衍笑了，他一副不计前嫌的模样，倾身扶着他的手腕，从背后半环着他，细白又修长的手指从他的手腕滑到手指，一点一点地纠正他拿弓的姿势。
&esp;&esp;“记住了，这样才对。”
&esp;&esp;而少年人哪还有之前孤戾冰冷的模样，神情生动的很。
&esp;&esp;被人真正宠过爱过的孩子，骨子里会刻上抹不去的烙印，这些成为了他珍藏在心中的回忆，直至死去才化为琉璃碎片，从湖中浮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