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p;&esp;栎侯对我恭恭敬敬道:“老夫来此,是想向靖平君告个歉。以前是老夫对靖平君多有得罪,王上说,希望宗室能与将军相处和睦,彼此一体为大殷效力。”
&esp;&esp;我低首道:“栎侯爷,言重了。下官从未在意过与您那些争端,您谈何道歉。您有何贵干,请讲。”
&esp;&esp;栎侯捋着须,笑都僵了:“那……老夫还是直言吧。是东边战事接连不妙,列国正对河东郡虎视眈眈。老夫知道,靖平君先前不支持用兵,这才与王上闹得很难看,却也不能看着这火烧到我大殷本土吧?”
&esp;&esp;我想了想:“您的意思是,野阳已经丢了,现在只能守河东郡。”
&esp;&esp;栎侯道:“是……是啊,为此事,前几天王上被生生气病,次日又带病上朝理政,弄得病情总是反复不好。靖平君,您、您与王上情谊深厚,总不能坐视不管吧?”
&esp;&esp;元无瑾病了,被战事气的。
&esp;&esp;我下意识想赶忙细问其情况,还是按捺了下来。
&esp;&esp;吾王的身边,又不缺人为其治病,总能好的。
&esp;&esp;我道:“栎侯爷,是来替王上劝下官领兵出战。总不会是丢野阳又和您哪位侄子有关?”
&esp;&esp;栎侯脸色一阵青白,说不出话。看他这反应,我随意一猜,竟猜对了。
&esp;&esp;我继续道:“然这一战一开始就不应打,下官绝不会出战。且野阳已失,只能拼命固守河东。打到现在,也没有由下官出战的必要了。”
&esp;&esp;栎侯哼了一声:“靖平君,能不能打那是王上决定。你如此态度,与谋逆何异。”
&esp;&esp;我饮尽一盏茶,放下:“正好,之前让王上杀我,你们始终没能织罗出个合适罪名,现今有了。”
&esp;&esp;栎侯恼怒站起:“你如此大逆不道,真当王上不会杀你吗?老夫是来找你合作,可不是来求你,告诉你,宗室朝上有的是人想要你死,王上再偏宠于你,久而久之,也照样听得进谏言!”
&esp;&esp;我懒得再对他抬眼皮:“下官乏了,侯爷慢走。”
&esp;&esp;栎侯也甩身离去,我望着空茶,心静得出奇,甚至有些高兴。
&esp;&esp;我想,元无瑾可能还会来一趟,那将是我与他最后一面。
&esp;&esp;过了第一场春雨的一个晴天,我正蹲在院中刚垦的泥地里,教两个小侍女菜籽种下后要如何照料。我教左边的一个时,忽然发现右边的撤开了,再回头,又发觉左边的也撤开了。最后在我身旁踩入泥地的,是一只厚底的王履。
&esp;&esp;“阿珉。”
&esp;&esp;我又压了压一片埋种的地方,道:“王上,去臣房中谈吧,臣备了几样菜。但臣府围封太久,东西肯定是不丰盛的。”
&esp;&esp;元无瑾道:“无妨,两张白饼也可以。”
&esp;&esp;我点头:“王上先过去稍待,臣净手就来。”
&esp;&esp;我进门回屋时,元无瑾已在案前坐等着。彼此面前的确是两张白饼,几样朴素小菜。没有酒,只有粗茶。
&esp;&esp;我坐下时没耐住咳嗽两声,元无瑾扯起一边唇角:“阿珉,寡人随你在家中养着,你的病难道还没好吗?寡人身子远不如你硬朗,风寒了一阵,都快痊愈了。”
&esp;&esp;我道:“可能是落下病根,一时好不了了。”
&esp;&esp;元无瑾抿了一口茶,淡淡说:“听来,阿珉去年的风寒,真是落下个好大的病根。”
&esp;&esp;我为他夹了两片菜叶:“王上今日来,又要劝臣领兵?”
&esp;&esp;“寡人不劝了,”他将我靠近前的手腕握住,“寡人就是想,你我君臣仔细聊聊。”
&esp;&esp;我放下筷问:“王上想聊什么?”
&esp;&esp;“寡人跟阿珉讲一讲战报。”元无瑾依然含笑,“这仗打到现在,寡人丢了太行郡、丢了野阳,连河东郡都已被卫国夺走一城,大殷将士折损近五万。所以寡人想问阿珉。”
&esp;&esp;他盯住了我,缓缓道:“你报复寡人,可痛快了吗?”
&esp;&esp;我微低下头,不言。
&esp;&esp;元无瑾抬袖,目光随意扫向别处:“今日敞亮些,说个明白话。阿珉,你以前信誓旦旦一心喜欢寡人,愿为寡人戎马效死。为奖励你,寡人赐你封无可封的高位;你想要寡人的喜欢,寡人也答应给了。而今你仍旧却怨恨寡人,究竟为何?就因为,垣平一战,寡人逼你杀了些敌国之人吗?”
&esp;&esp;我见他面前白饼完完整整搁着,半点不动,都放凉了。便道:“那臣,缓缓地给王上讲。”
&esp;&esp;元无瑾耐住性子:“好。”
&esp;&esp;我将自己面前的白饼拿在手中:“王上可能不知道,臣曾经交过一个朋友,是周国人,在五年前。可臣既不知道他的名字,也已不记得他的模样。”
&esp;&esp;那可算是尘封的思绪了。这些年对任何一人,我都不敢也不能出口。
&esp;&esp;元无瑾神色紧绷,坐直:“既是阿珉的朋友,理应请来大殷做客为客卿。”
&esp;&esp;我笑了笑摇头:“王上,他是周国的降卒。臣与他的交情,不过是臣微服在营中巡看时,他分给了我一张饼而已。他也做不了王上的客卿,因为当晚,臣就依王上白旨之意,将降卒都坑杀了。”
&esp;&esp;元无瑾听罢,沉默了一时:“你怨恨寡人,是因为寡人让你杀了他?寡人赐与你的,难道还不如一张白饼?”
&esp;&esp;我苦笑:“臣乃大殷之将,手下染着多少敌军性命都不足为奇。可王上,臣没想到,这只是个开始。”
&esp;&esp;“王上欲为天下之君,您也知道,杀人不会有好名声,臣是您的影子,因此这些名声理应由臣来担再合适不过。就这么一年两年,四年过去,臣自己都数不清自己手下有多少条命。列国纷乱,唯有统一才能真正结束战争。为大殷一统天下,为了王上,即便臣一直都很讨厌杀人,也甘愿去做。”
&esp;&esp;元无瑾虚了眼:“阿珉本无须寡人提醒,自己都能想清楚,为何现又如此?”
&esp;&esp;我捂住自己胸口,看着他:“王上,臣是有心的。”
&esp;&esp;我说:“您是王,从不需要到前线的最前线。您最多只需慷慨激昂地欢送将士出征,然后等着攻下城池、斩首敌军的战报就可以了。但这些,臣每一日都在眼见。”
&esp;&esp;“几千人的血,一场雨冲不干净,满地暗红斑驳;几十万人,流血漂橹,尸身在下游堆积成山。”我注视住他眼底的些微晃荡,里面也许是被我说得少许动容,也许是再一次泄发不满前隐含的怒火,“王上,这都是人命,不是您战报上的几个字。臣见着,心是会疼的。”
&esp;&esp;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