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p;&esp;“我就说吧!”红发女有一把低沉动人的好嗓子,听上去就格外能令人信服,“我们之前拜访过这里,觉得自己走走差不多也能走到,最起码也能找到五郎八小姐对不对?结果走来走去也没找到人。”
&esp;&esp;提到同事五郎八,千代就有些不以为然,没准儿藏在什么地方哭呢!因为直子姬不肯带五郎八一起去欧洲,却对她千代青眼有加。
&esp;&esp;“那你们怎么会……那样?”尽管千代发现,同样是说外语,红发女就比她来得更为轻松写意,但她仍不肯换回母语,无法描述的部分,只好比划。
&esp;&esp;“脚滑。”红发女轻描淡写,“我们好不容易找对了地方,正高兴呢,谁知道会客室里有水……嗯,全是水。”
&esp;&esp;一定是五郎八!她每回擦完榻榻米都忘记清理水渍!说不定这是她隐秘的报复,就为了直子姬不肯也带上她同去欧洲!
&esp;&esp;千代觉得自己掌握了铁一般的真相,她气势汹汹地准备去找五郎八算账,但在此之前得先安顿好客人,于是她轻轻咳嗽了一声,换回文雅轻柔的腔调,可还没开嗓,身后传来辰雄响亮的抽气声!
&esp;&esp;那么大声,毫不优雅、毫不礼貌,他是白日里看见鬼了吓成这样?!
&esp;&esp;千代刚按下去的怒火又燃了起来,险些就要回头骂人。之所以没有,是因为她注意到了同步变脸的红发女——西洋女人难以置信地瞪着辰雄,手从那古怪的长袍里伸进去,即将要握住什么的时候,她的视线似乎顺着辰雄望向了他所眺望的方向,先是迷茫,继而思索,最终恍然大悟后也有些惊讶,但并不强烈,更多地是松了一口气的放心,长袍里握紧的手松开了,开始试图在千代灼灼的注视下尽量自然地退出来。1
&esp;&esp;她不是个方向感很好的人,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才理清楚,红发女和辰雄眺望的方向,是……皇居!
&esp;&esp;永山千代愕然回头,冲天的火光倒映在她眸中。
&esp;&esp;“快走,千代君!”回过神来的辰雄已经冲上了回廊,拉着她就往外跑,“火一眨眼就能烧到这儿来,今天吹的是东南风啊!”
&esp;&esp;“可是,五郎八——”千代拼命将手往外抽,“她还不知道!”
&esp;&esp;“我知道。”有人在她身后说。
&esp;&esp;千代的同事、比她晚半年侍奉直子姬的一之濑五郎八,正急匆匆地套着外衫一路小跑过来。千代刚要斥责这丫头大白天竟然躲去睡觉,就看到她竟然将滞留在会客室的那群客人也带了出来,只得强压下火气,引导客人们去空旷地带避难。
&esp;&esp;可五郎八还在向外走。
&esp;&esp;这丫头四肢有点不太协调,好好地踩着草履上个台阶也会平地摔,直子姬只敢让她穿洋服,因为她一旦穿起着物,走起路来就无比难看。从行廊下到庭院这几步路她虽然没摔,背影望去却毫无女子的风范,简直像头横冲直撞的野猪。
&esp;&esp;“那种小事交给辰雄去做就好了!”千代还以为她要出去望风,“你去厨房端点茶——”
&esp;&esp;“起火的是神社!”五郎八头也不回,“我刚刚去看过了——姬君还在那里!”
&esp;&esp;“呼啦”一下,先前还乖乖听话避难的几个外国人都站了起来。千代猝不及防,反而愣在了那里。
&esp;&esp;“她带了吗?”红发女大声问。
&esp;&esp;“带个屁!”五郎八竟然比了个‘耶’,“都在我这!”
&esp;&esp;一瞬间千代耳边响起不同语言、五花八门的脏话,她一句也听不懂,因为直子姬压根就不肯教。但是从感情上来看,绝对是脏话。
&esp;&esp;“你男的,我女的。”红发女忽然指了指千代,冲另一个异常高壮的男人说,“快!”
&esp;&esp;“你敢,苏茜!”五郎八已经跑到门边了,又回过头来严正警告,“我们的原则是什么?”
&esp;&esp;红发女苏茜的手在长袍里狠狠握紧了。
&esp;&esp;千代搞不懂她们在打什么哑谜,也无暇弄清五郎八怎么会认识这群古里古怪的外国客商,她只是拔腿追了上去。“我也去!”她喊道,“我要保护姬君!”
&esp;&esp;她可比笨拙的五郎八要灵活多了,五郎八被她粗暴地抓住手,忍不住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目光看着她,有惊讶,有惋惜,还有难过。
&esp;&esp;“你别得意!”千代小声对她说,“欧洲我去定了,你就乖乖地在家给我擦榻榻米!”
&esp;&esp;五郎八一愣,继而微笑了起来。那张平平无奇的脸被烧红的天幕一衬,倒也有几分独特的魅力。千代有些怔忡,就听她说:“随便你吧,反正我都待腻——算了,快走!”
&esp;&esp;直子姬所独自居住的这处御赐别院虽然比不得本家占地广阔,但胜在离大内近,也就是离神社更近。但打从一开始这位留洋归来的姬君就不喜欢怪力乱神,天气晴好时,她退宫或参内都会步行——然后在路过神社时特意绕得远远的,好像招魂社里有什么脏东西。
&esp;&esp;但千代也不是很确定,因为直子姬退宫无事时相当喜欢去名山大川参拜,每到此时她就会被留下来看家,每一次!每一次!都是五郎八陪同直子姬前去,是看她皮糙肉厚能爬山吗?
&esp;&esp;她小小地嫉妒了一会儿,招魂社就已近在眼前,此时五郎八已经跑掉了一只草履。她俩谁也没顾得上去捡鞋,而是与气喘吁吁的外国客商一起,目瞪口呆地望向天边。
&esp;&esp;本殿已经完全被火焰吞没了,那火焰越涨越高,简直像势冲青天的一座火塔。焰光里影影绰绰有什么很大的动物的轮廓,千代看不清楚,只猜很多头的那个可能是八岐大蛇。周边房舍也全都烧着了,但看上去就是普通的火焰,还好神社的门不是封闭式的,五郎八保护着她,低头穿过已经变成火拱门、却奇迹般地没有烧塌的鸟居时,千代简直连一点儿热度都没感觉到。
&esp;&esp;高温以致空气都有些扭曲的火场中央,安安静静地站着两个人,里面那个穿狩衣的估计是神官,千代不认识,她满眼都是直子姬,吓得快要死了。
&esp;&esp;“姬君!”千代大喊,甚至试图冲上前去拉她,“快出来!快啊!”
&esp;&esp;五郎八死死地按着她,也喊了一声,但她喊了一声就算了。要千代说,她那标志性的破锣嗓子还不如别叫,乌鸦都比她动听几分,叫起来再吓着直子姬。
&esp;&esp;但火场中央的女子充耳不闻。她华贵绚丽的礼服如鸟展翼般向后飘飞,那些千代见过、经手过的精美丝织品,唐衣、表衣、打衣、一层层的五衣、她亲手束紧的裳……如今都在灼热的焚风里舒展开来,直子姬就像一只火鸟,似乎她只要踮起脚尖,就能凌风而去。
&esp;&esp;千代急切起来,她记得祖母曾经说过,永山家本来是将军的御家人,就是在一次几乎蔓延整个江户的大火里败落的,而那次大火,起自佛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