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p;&esp;“阿漓。”他出声叫她。
&esp;&esp;“嗯?”小姑娘抬眼看他,眼神里已经把情绪收拾好了。
&esp;&esp;“我托人打听过了,你原先住的那个地方,除了本身存在几道转手的产权纠纷以外,还面临着后面会改建的问题……”
&esp;&esp;“要不回来了是吗?”她轻轻打断他。
&esp;&esp;“嗯。”他无奈这样承认。
&esp;&esp;她再次把眉眼耷拉下来。
&esp;&esp;他正欲再说些什么,她原先耷拉下来的睫毛却颤了颤,而后她抬头说到:“先生,那儿我还有些东西,我能搬到这儿来吗?”
&esp;&esp;“当然。”
&esp;&esp;她于是躬身谢了谢,转身要走。
&esp;&esp;瘦削的身形穿了一条灰褐色裤子和同色的上衣,一阵风吹来衣裙像是一只散了骨架的风筝。
&esp;&esp;“阿漓——”
&esp;&esp;他叫住她。
&esp;&esp;“风筝”停止向前,她白皙的脸庞转过来,真诚地看着他。
&esp;&esp;他于是往前几步:
&esp;&esp;“让司机开车去吧。”
&esp;&esp;
&esp;&esp;先生的车停在堤岸的巷子口,佟闻漓在来往行人好奇又歆羡的目光中下来。
&esp;&esp;先生本来让林助叫几个人一起来搬东西,佟闻漓却摇摇头。
&esp;&esp;她让他们都等在巷子口。
&esp;&esp;她不能让先生去她那个逼窘、狭小的地方,她怕那儿的潮湿爬上他平整的西装,也怕生活把她的自卑暴露无遗。
&esp;&esp;她见过那些庄园里出入汽车相送的姑娘的,他们豪华的别墅里一定有一间宽敞的房间,那房间里林林总总陈列了几辆车都搬不完的衣物,十八九岁,谁都是最爱漂亮的年纪。
&esp;&esp;她觉得先生应该与那样的小姐出入才是相配的,或去马场,或去音乐会,或去高尔夫……
&esp;&esp;总之,公主是王子的,灰姑娘的故事是不存在的,不然的话,小美人鱼为什么改变了种族后还是得不到爱情。
&esp;&esp;她一边收拾自己的东西,一边悻悻地想,其实她也还不错,至少她还有自知之明。
&esp;&esp;她的东西好处理,林林总总就那么几件衣物。
&esp;&esp;收拾得大概后,她走到床边的那个抽屉边,抽出抽屉盖,那朵已经变成干花的玫瑰依旧安安静静地躺着,身边还有那一块气质与腐旧的木板完全不同的口袋巾。
&esp;&esp;她小心地拿出来,装在她的一个木匣子里。
&esp;&esp;这之后,她从木板楼上下来,站在门槛边上等着爱心社的人过来。
&esp;&esp;她提前联系了他们。
&esp;&esp;这儿不能再住了,佟闻漓考量了一下,她的东西搬出去是简单的,但是佟谷洲的东西……
&esp;&esp;她不知道怎么处理了。
&esp;&esp;中国人讲究落叶归根,
&esp;&esp;她在西贡没办他的丧事。
&esp;&esp;一来是她人生地不熟不知道怎么操办,二来,她从来是不愿意承认和相信佟谷洲再也不会回来的这个事实。
&esp;&esp;所以那天夜里,在她不真实地拿回到那么大一笔,因为他的离开而补偿到她的抚恤金的时候,她才真的意识到,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还爱她的人现在变成了这些冰冷的数字。
&esp;&esp;即便她再不愿意承认,但总有一天,那些数字会越随着变成伴随她的那些具体的物质而越来越少。
&esp;&esp;所以她最后还是把那些衣物给了爱心社,他们会回收重构,或者捐献给别人。
&esp;&esp;她认识爱心社的人也是因为佟谷洲,即便在父女俩如此潦倒贫穷的时候,佟谷洲还是会每周去爱心社做义工。
&esp;&esp;他教会了她很多东西。
&esp;&esp;即便他从来都不拥有人生那些幸运、财富、名声等所谓的象征着成功的东西,但童年时他也如同其他的父亲一样,背她上脖子让她站在他的肩膀上,她才能看到他看不到的那些佟谷洲称它们为“她的未来”的那些东西。
&esp;&esp;可能从来就是他身上那种“世界痛吻我,我报之以歌”的那些东西,才让佟闻漓即便是在这样的一个家庭环境中成长起来,依旧能学会爱,不去痛斥苦难。
&esp;&esp;但真的要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把属于佟谷洲的那些东西都搬走,佟闻漓还是眼红了。
&esp;&esp;他们在分拣,挑到那件破旧的皮大衣的时候,佟闻漓没舍得。
&esp;&esp;在国内的时候,除夕的时候他总爱穿那一身,他说体面又保暖,即便有些年岁了。来西贡后,没有那样的气候条件能穿这件衣服,他也总是要拿出来晒晒。
&esp;&esp;挑到一件老式的西装的时候,她也没舍得。
&esp;&esp;佟谷洲说那是他当新郎官的时候穿过的,是他这辈子最体面的时刻。
&esp;&esp;……
&esp;&esp;她连着拦下了好几件衣服,这让在那儿来拉东西的阿婶很为难,她呲着一口槟榔牙说到:“小丫头,你这样,你婶子没法工作。”
&esp;&esp;“搬家讲究一个轻装上阵,轻装上阵的意思是说啊,做人啊,要舍得断、懂得离。”
&esp;&esp;她说完,就把佟闻漓留下的那几件衣服一股脑儿地装进她的箩筐里。
&esp;&esp;佟闻漓站在那儿,手上依旧保持着刚刚拿着衣服的样子。
&esp;&esp;她的手指头颤了颤,收起来。
&esp;&esp;他们打包的速度很快,像是一阵龙卷风席卷渔场一样。
&esp;&esp;三轮车轰隆隆地启动,槟榔婶一挥手,他们就突突突地走了。
&esp;&esp;只剩车轮下扬起的纸片和塑料还在空中飞舞。
&esp;&esp;佟闻漓看了看空荡荡的屋子。
&esp;&esp;斜斜的日暮光照进来。
&esp;&esp;高高的门槛上,出现一个瘦削的身影,她坐在那儿带着手套修剪着刚从地里摘来的玫瑰,自豪地说:“阿爸,我能用玫瑰赚钱了。”
&esp;&esp;那玫瑰生的野蛮,倒刺横长。
&esp;&esp;略显憔悴的中年男人拖着个跛脚,走到门槛边,不顾那玫瑰上会刺破尖锐的刺,笑盈盈地徒手拿起一朵。
&esp;&esp;“阿爸,小心,那花上有刺。”
&esp;&esp;那小姑娘站起来,着急地过来,掰开那男人手掌,却发现那玫瑰的刺根本伤不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