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七点十五分,早读后的第一节课,粉笔在黑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像是指甲刮擦的尖叫,令人牙酸。姜岛泽写下板书,转身面对讲台下昏昏欲睡的学生。
“这个知识点很重要,期末考试一定会考。”他的声音平稳,像一台运算无误的机器。
粉笔灰落在袖口,他低头看了一眼,忽然顿住。
白色的粉末。
像雪。
像骨灰。
一点也不剩下。
——“快走!不要回头!”
“离开这里!”
记忆像一把刀捅穿太阳穴,他的呼吸停滞一瞬,心跳加速。
手指神经质地搓捻着那粒粉笔灰,把它碾成了更细碎的粉末。粉笔灰渗进指纹的沟壑里。
“老师?”前排的学生怯生生地提醒。
“嗯?”姜岛泽猛地回神,发现全班都在盯着他看。“抱歉。”他清了清嗓子,“我这就画重点”
窗外下起骤雨,天空阴沉沉的。这场雨来得猝不及防,砸在鲜血直流的脸颊上。当时他为什么没有冲出去?为什么只是躲在灌木丛里瑟瑟发抖?
“老师,您刚才已经讲过这道题了。”
“这个问题很有深度,大家先思考两分钟,我稍后补充。”
他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的粉笔灰。
“不是,老师”一个学生犹豫着举手,“这个内容您已经讲第二遍了。”
我刚才干了什么?为什么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他连忙低头看教案,黑板上的笔迹在眼前蠕动,像一条条啃食腐肉的蛆虫。汗水顺着脊椎滑下,浸湿了衬衫后背。彷佛是蜘蛛长有刚毛的足肢爬过,又痒又疼。
教室里空气闷热,压迫着胸腔。他忘记到底要怎样呼吸。
“对不起,我刚才说到哪了,有谁记得吗?”
教室里一片寂静。四十双眼睛同时注视他的反常表现,姜岛泽从来没觉得这么窒息过,冷热交替,全身发烫,差点抬不起来头。
啪——!记住网站不丢失:yhuwu
手中抖落的粉笔掉在地上,裂成两截。
“姜老师,要不要一起吃饭?”
“抱歉,我想一个人。”
午休拒绝掉同事的邀请。
人多爆满的食堂内,姜岛泽还没走近,扑面而来的热气里混杂着油脂、酱油和某种他无法形容的腥甜。不锈钢餐盘反射的光刺得他眼眶生疼。远处就看见别人碗里的肉。肉在盘子里泛着油光,酱汁浓稠得像凝固的血块。
隔壁桌的老师正把一块带软骨的肉送进嘴里大快朵颐。咯吱咯吱——咀嚼声黏腻清晰。
肋软骨,人类和猪的肋软骨在显微镜下几乎无法区分。
姜岛泽喉结滚动。他看见切开肉块的横截面,肌纤维像被暴力拆解的组织标本。
油亮的酱汁裹着肉块,筷子轻轻一戳,就能戳进粉红色纤维里,撕开柔软的肌理。
似人类的牙齿咬进皮肉。
——“他们吃了他。”
胃部猛地痉挛,他捂住嘴,转身冲向洗手间。
隔间里,他跪在地上干呕,却什么都吐不出来。喉咙像是被胃酸灼烧出了个洞。
在隔间吐得昏天黑地,他听见隔板外学生嬉笑着讨论:“今天食堂的肉质好像特别嫩?”
“是啊!好好吃!好香!”
口感真美味啊。
胃部又开始反酸,门外传来同事的交谈声。
“姜老师今天又没吃饭?”
“他最近很奇怪具体又形容不上来。”
“奇怪吗?他平时不都这样?”
“打招呼的时候都是点头,就快步离开了。”
“诶是吗?”
姜岛泽盯着洗手池的流水,眼神空洞。
“痛苦不会消失,只会变成你的一部分。”
他拧开水龙头,用力搓洗双手,直到皮肤发红。
脏死了。
下午的课结束后,姜岛泽坐在办公室里,盯着电脑屏幕。
文档上密集的字开始模糊、分裂,一群黑色的蚂蚁在匍匐。他的太阳穴突突地跳,眼前偶尔闪过细碎的黑点,苍蝇在尸首凹陷的眼窝中产下的卵。
食欲丧失。
他忘记自己有没有吃饭。
甚至忘记自己有没有喝水。
“姜老师,晚自习要开始了。”直到有同事敲门提醒。
他嗯了一声,站起身,眼前突然发黑,失去平衡,不得不扶住桌子。指甲在表面刮出一道白痕。
“您没事吧?”
“没事。”他摇头,声音沙哑。
教室里,灯光惨白。姜岛泽站在讲台上,视野变窄,感觉自己的意识像信号不良的收音机,时断时续。
“这道题的关键在于”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眼前的黑点扩大成一片阴影。他听见学生们此起彼伏的惊叫,听见某个学生打翻的书掉落一地,哗啦作响。
“老师?”
“姜老师?!”
膝盖一软,倒下的瞬间,头部重重磕在讲台边缘。彻底失去意识。
疼痛感炸开的那刻,激起所有痛觉神经,他竟觉得自己获得了短暂的解脱。
唯有疼痛能让他确信自己还活着。
意识回笼,再次醒来时,首先闻到的是消毒水混着中药的味道。校医的脸和她头发上的草绿色藤蔓和叶子在视线里晃动。
工牌上写着:医务室值班负责人——叶莳萝。
真是和那个人一样的异色瞳孔啊。真漂亮,真怀念
“您醒了?”叶莳萝皱眉,“血糖低到测不出来,您多久没吃饭了?”
姜岛泽盯着陌生的天花板,没回答。
“您是过劳,倒在了教室”她叹气,“请爱惜身体您的状态很不好。”
他想支撑起身体,但动作太急牵扯到了左手的输液管。针头在血管里歪斜的痛感让他发出一声闷哼。
叶莳萝顿时僵住。她的视线落在姜岛泽露出的右手腕上。
她立刻按住他,揭开袖子,那条手臂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针孔,新旧伤口交织在一起。
溃烂的针眼。那些呈线状排列的针孔边缘发黑,分明是长期重复穿刺同一部位导致的组织坏死。
“您需要帮助吗?”她原先缓慢的语调变得快速,眼神流露出关切,“不要紧吧?没事吗?现在感觉怎么样?”头发上的叶子也跟着主人的心情一样着急地发抖。
姜岛泽收回手,拉下袖口,声音平静:“没事。”
怎么可能会没事呢
对方态度冷漠,明显很抗拒别人的帮助。叶莳萝还想再说什么,最终只是递给他一杯葡萄糖水。
“至少喝点甜的。”
姜岛泽接过说了声谢谢,然后仰头吞咽。糖水滑过喉管,甜得发苦。
他发自心底的忌讳这个地方。
门外,几个送他来的同事低声议论。
“他最近怎么像变了个人?昨天居然对着咖啡杯发呆半小时。”
“是不是家里出事了?”
“谁知道呢他一直那样,冷冰冰的。”
姜岛泽闭上眼睛。唯有痛苦能证明他还没有被愧疚完全吞噬。
公寓的浴室里,姜岛泽看着镜中的自己。水滴从发梢滑落,在锁骨汇成细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