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p;&esp;红磡佛光街，一间隐匿于闹市的老字号珠宝工坊内。金属微尘、松香、以及某种古老木质工具的气息弥漫其间。
&esp;&esp;齐诗允端坐在一位戴着寸镜的老师傅面前，语调沉稳地说出自己要求。
&esp;&esp;“师傅，我想定制一条吊坠项链。”
&esp;&esp;她说着，便打开随身携带的一个小巧的素色密封盒子，动作极其小心谨慎。打开来，里面是一小撮细腻的灰白色粉末，那是她昨日，从阿妈骨灰中仔细分出来的一小部分。
&esp;&esp;“我想将这里面的…一部分，封存在吊坠里。”
&esp;&esp;“要求是完全密封、永不开启，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能泄露。”
&esp;&esp;她的目光紧锁住头发花白的老人，强调着最后几个字。
&esp;&esp;听过，老师傅微微俯身，凑近仔细看了看那布袋里的东西，又抬眼审视着面前女人。他看到她年轻的面容上，那双眼睛却盛着与之年龄不符的沉重和某种偏执的决绝。
&esp;&esp;虽然自己见过太多将亲人骨灰融入首饰以作怀念的客人，但眼前这位女士的眼神，似乎并不仅仅是哀思那么简单。
&esp;&esp;那里面似乎有种冰冷的，需要靠实体来铭记和鞭策的东西。
&esp;&esp;“可以做到。”
&esp;&esp;老人默默片刻，点了点头，声音沉稳可靠：
&esp;&esp;“我们可以用高强度的钛合金做内胆，激光熔焊密封，外层再覆以你选择的贵金属，保证绝对隔绝，可以永久保存。”
&esp;&esp;“请问小姐，想要什么样的吊坠款式？”
&esp;&esp;“简单，坚固，贴身。”
&esp;&esp;齐诗允清晰地吐出这三个词。
&esp;&esp;她不需要设计繁复的花纹，不需要昂贵材质的炫耀。她只要这条项链日日佩戴，贴着她的肌肤，让阿妈的这一部分骨灰时刻陪伴她，汲取那份无法再得的温暖。
&esp;&esp;她只需要这冰凉的金属吊坠时时贴在她心口，就像一枚永恒的烙印，提醒她不忘却那场血腥车祸，不忘却那刻骨的仇恨与背后牵扯的庞大家族。
&esp;&esp;这是一种近乎苦行僧般的纪念与铭刻方式，是她为自己打造的铠甲和枷锁。
&esp;&esp;细诉完自己的要求，在等待老师傅拟定制作材料时，齐诗允垂眸，看向自己无名指上那枚婚戒。
&esp;&esp;她无意识地轻轻转动，却忽然摸索到一个并不光滑的突起。借助头顶明亮的射灯，女人才惊觉铂金戒面上有一道明显的划痕。
&esp;&esp;想来…是那夜握着马蹄铁狠命砸向程啸坤时留下的。
&esp;&esp;而这道划痕，就像现在自己和另一枚戒指主人的关系。就算他们试图修补，也不能恢复如初。
&esp;&esp;齐诗允摩挲着那道痕，心中微微叹息。
&esp;&esp;她拔下婚戒，向自己走来的老师傅又说了几句，眼底掠过一缕难以名状的凄迷。
&esp;&esp;另一边，雷耀扬在半山家中度日如年，难以成眠。
&esp;&esp;不过短短几日，没有齐诗允的家，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生气，空旷得令人心头发慌。
&esp;&esp;他时常枯坐在寂静中，反复循环着那日她离去时的决绝背影，烦闷与慌恐在胸中交织膨胀，几乎要撑裂他的理智。
&esp;&esp;但就在他快要被这种失控感逼到崩溃边缘时，一个意外的消息，通过为方佩兰操办后事的风水师，辗转传到了他耳中。
&esp;&esp;齐诗允并未按原计划安排方佩兰下葬，而是决定先将骨灰暂奉于粉岭的蓬瀛仙馆，并计划先在旺角海庭道的旧居设坛做法事，再去往仙馆举行上位仪式。
&esp;&esp;这临时的变动令他生疑。
&esp;&esp;因为依照齐诗允对方佩兰的感情，理应尽早入土为安才是，为何突然改为暂奉？且本来她就选定了墓地，为何又临时改变了主意？
&esp;&esp;疑惑在他脑中盘旋，但这消息本身，却像黑夜行船时偶然望见的一星灯火，让他立刻抓住了这唯一能名正言顺联系她的理由。
&esp;&esp;深思熟虑一番，他拿起手机，拨通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esp;&esp;听筒里的等待音一声接着一声，他屏住呼吸，生怕错过那端任何一丝微小的动静。
&esp;&esp;终于，电话被接起。
&esp;&esp;“喂？”
&esp;&esp;她的声音传来，隔着电波，冷漠得像块捂不热的寒冰。
&esp;&esp;“诗允…”
&esp;&esp;他把语气放得极低极缓，生怕一不小心惊跑对方：
&esp;&esp;“我听风水师讲…阿妈骨灰暂厝在蓬瀛仙馆…还要先在旺角旧屋办法事。”
&esp;&esp;男人把情绪稍作调整，将那份小心翼翼的试探藏在恳切之后：
&esp;&esp;“到时…让我一起去，好不好？”
&esp;&esp;“让我也尽一份心，我…不想你一个人。”
&esp;&esp;听到这诚挚的乞求，电话那头陷入沉默，而这沉默，压得男人心头沉甸甸的。这一刻，他几乎能想象到她蹙眉的隐忍模样。
&esp;&esp;正如他所料，那头的齐诗允握着电话，指节变得僵硬。
&esp;&esp;雷耀扬话语里的恳切与担忧不是作假，但这声音如今听在耳里，却像裹着糖衣的匕首，每一句关怀，都劏开那些鲜血淋漓的真相。
&esp;&esp;她本能地想切断这通电话，将他和与他相关的一切彻底隔绝。
&esp;&esp;但另一个声音在心底冷冷响起：齐诗允，别忘了你要做什么，利用一切能利用的，才是你今后该走的路。
&esp;&esp;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一片沉寂的漠然。
&esp;&esp;“…随便你。”
&esp;&esp;女人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公事公办般地交代：
&esp;&esp;“具体时间，风水师会通知你。”
&esp;&esp;没有拒绝！
&esp;&esp;雷耀扬悬着的心猛地落回实处，一股混杂着庆幸与酸楚的热流冲上鼻腔。他还想再说点什么，哪怕只是简短的问候，可电话那头却已传来干脆利落的断线忙音。
&esp;&esp;“嘟—嘟—嘟———”
&esp;&esp;这阵忙音在空荡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男人握着手提，久久没有放下。
&esp;&esp;虽然依旧是冷淡的态度和语气，但至少，她给了他一个靠近的机会。可这微小的缝隙，对于此刻的自己而言，已是黑暗中唯一能窥见的光…是她态度可能软化的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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