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靖对许致安不过是一时的新奇有趣,还有那种不服输的挑战心理。
府里的人都对他非常友好,就只有这个哥哥,对他不卑不亢,不冷不热。
过了几日,见他对自己还是那副低眉顺眼的样子,好像永远都不敢得罪自己,不禁起了恶作剧的坏心。
他本就是泥沼里长出来的孩子,在摸爬滚打中已经学会了怎样伪装自己,一旦确认周围环境没有威胁以后,他就慢慢暴露出恶劣的本性。
两人相处还算融洽,不管他多么无理取闹,许致安自认自己大一点,也都让着他。
可他却越来越过分。
前几天他软磨硬泡,问许致安最喜欢吃什么。许致安说,奶糕糖。于是第二天,他就端着母亲亲手给他做的奶糕糖在许致安面前显摆,还懵懵懂懂地问:“哥哥的母亲也会做奶糕糖吗?”
许致安陷入了沉默。
他的母亲因为生他难产,之后就一直体弱多病,又被他残疾的事打击到,终日郁郁寡欢,没过几年就去了。
“哥哥为什么不说话了,是我说错什么了吗?”
许致安不想再忍受他,腮帮鼓动,比较有涵养地转过轮椅道:“我还有事,先走了。”
“别生气啊,”少年跑到他跟前来,托着盘子,笑眯眯地问:“我吃不完,你要尝一尝吗?”
许致安垂眸看了看,盘子里的奶糕糖雪白可爱,被捏成小白兔的模样,散发着牛乳的浓香,还剩下的七个码得整整齐齐,可见做的人确实很用心。
许致安看了看他真诚的眼神,有些动容,记忆深处的味觉似乎被触动了一下,让他咽了咽口水。
他犹豫着伸出手……
可是少年却手一松,盘子啪地一声落在地上,应声而碎,七块糖糕也全都滚在地上沾了灰。
少年勾起唇角,一双黑如曜石的眸子满是捉弄得逞的笑意,“哦,没拿稳。”
许致安看着滚到尘埃里的雪白团子,心就像被揪了一下似的,又酸又痛。
这是他关于娘亲的唯一记忆了。
他拿出尘封的记忆,难道就是为了让人任性践踏的吗?
许靖分明看到他的眼眶红了,里面有愠恼一闪而过,又咬牙忍了下去——这个乖顺从容的壳子终于出现了裂缝,露出里面最真实的血肉,这让他眼前一亮。
见他要走,许靖也露出了本性,抓着他的轮椅笑着说:“你不许走。我还没有让你走呢!”
许致安恼怒地把他的手一拨,没想到力气太大,许靖一个趔趄摔倒了。
“啊!!”
听到身后的惊叫,他又下意识地回过头,整个人都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少年卧在白瓷碎渣子里,鲜红的血从扎入皮肉的瓷片浸出来,越积越多,从手腕流了下去。
许靖呆了一下就开嗓嚎了起来。
“啊呜呜……”
许致安愣在原地,手足冰凉,直到许靖的嚎哭引来了下人,下人又慌里慌张地跑去告诉了侯爷和夫人,两夫妻急急忙忙赶到的时候,许靖的一只袖子都被血渗湿了。
两人大惊失色。
许致安脸色惨白,知道自己说不清了,侯爷一转头,他就从轮椅上挣扎着起来,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混账东西!”
伴随着怒声,他脸上也挨了狠狠的一巴掌,打得他扑倒在地,半边脸颊都没有了知觉。
“许致安,你怎么小小年纪就心狠至此啊!”许夫人泣不成声的搂着许靖,扭头说道:“我知道,姐姐去得早,我们本不应该在你面前提起这些伤心事,可你不至于把火撒在阿靖身上!我只要他平安喜乐就好了,以后肯定不会威胁到你的世子之位的。”
许致安的脸上这才有了火辣的痛感,肿起了老高,嘴角也挂了血,忍不住想要解释:“我没……”
“住嘴!”
侯爷皱着眉头,对外头围着的丫头婆子们发火:“大夫怎么还没来?”
大夫提着药箱跑来,抬袖擦了擦汗,正要作揖,侯爷气道:“别管那些虚礼,赶紧给他看看。”
老大夫上前看了看许靖的伤势,哎呀一声,“看样子没有伤到筋脉,不过怕是得留下疤痕了。”
许夫人闻言哭得更伤心了。
侯爷更加烦躁,怒道:“整天哭哭哭,哭有什么用?春杏,把夫人扶回去。”
一伙人围着许靖团团转,又是端水又是拿东西,一盆盆染血的红水被端走,丫鬟们在许致安面前来来往往,却没有一个人敢正眼瞧他。
那件事之后,许夫人对他更加冷淡了,虽然没有说过重话,但明显对他越加客气,仿佛对待一个外人一样。
为了远离那个小坏胚,许致安从此以后搬到了更加偏远的西院,惹不起他还躲不起吗?许靖也因为母亲的耳提面令,不再去纠缠许致安,因此两兄弟身处一个府邸,却一个月都难得见上一回。
两人都是半大的孩子,谁也不见得多懂事,谁也不见得有多记仇,如此过了一年,侯爷打算把许靖送去军营里历练。按他的话说,男子汉还是得锻炼血性。
出发那天,许致安并不知晓,正被郭顺推着轮椅回来,怀里还放着一些晒干的草药,意外地看到了许靖在后门不远处的大树后面躲着。
他经过时,许靖就在树后探头偷偷看他,好像是在等他的样子。可是当他一眼瞧去,又浑身不自在地转过身抓耳挠腮。
郭顺嘀咕道:“这人鬼鬼祟祟的干嘛呢??”
许致安拍了拍郭顺的手,让他不必理会。
看到他关上门,许靖有些懊恼地蹙了蹙眉,他该怎么解释啊,那次他不是故意的,只是想捉弄他而已。
……
如此风平浪静地过了五年,许致安二十岁了,仍是没有成家立业的苗头,这些年来闷头研究医书,还算是小有成就,太阳好的时候就让郭顺推着他去集市上义诊,要么是跟在哪个大夫后面学习。
再观许靖,这几年在军中名望渐长,挂着南阳侯之子的名头,且有他父亲的旧部扶持,如今已做了个副将,手下跟着一批喊他将军的崽子,谁人见了都要热络几分。
第五个年头的除夕夜,郭顺提前打听到了消息,听说今年许靖要回来过年。
侯爷一年一年地老了,也更加重视亲情血脉,破天荒地让许致安也一起。许致安自然是高兴的,自从五年前许靖出事,大家都认为是他身残心毒,对他多有疏远。
为表诚意,许致安特意去门口接人,打算跟许靖来个表面上的和解,毕竟以后还要做一家人,总是这么老死不相往来的也不成。
一直等到傍晚,夕阳西下时,许致安才见到一个俊朗的青年人打马赶到家门口。
看着那个挺拔的身影,许致安一时之间都没敢认。几年前那个陷害了他还挂着鼻涕泡的坏胚,现在猛蹿了个儿,一身黑色劲装让他看起来肩宽腿长,英姿飒爽,走起路来都步步生风,又仿佛是一柄锋芒毕露的利剑,丝毫不掩饰自己的高调。
已经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了啊。
许致安有些发愣地想。
可是当那坏胚一笑,露出虎牙,又立马冲淡了那令人心悸的锋利感,变得阳光而亲切起来。
他走到跟前,微笑道:“哥,新年安康。”
许致安不想招惹他,冷淡地颔首道:“嗯,母亲在等你吃饭,进去吧。”
说着转身而去。
许靖看他费力调转轮椅,忽然笑着上去扶着他的轮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