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婚第三年时，宋开景和林渊一起回家过年。

起因是林以宣将要升幼儿园的年龄，林母林父想孙子了。

林渊家庭条件算是正常人中比较优渥的，父母都在教育系统内工作，省会城市的独生子。林渊当时结婚结得仓促，瞒着所有人，连父母都没说，直到林以宣的满月宴，林父林母才知道这件事儿。

做父母的理想状态自然是有一个正儿八经的女儿媳妇，彼此互相体谅，可以小富即安地渡过一生，而不是面对这种情况——儿子一声不吭地嫁入顶级豪门，结婚对象已经珠胎暗结，看样子还是奉子成婚。

太潮了，潮得有点儿风湿。

然而此时船靠岸，大局已定，孩子都搞出来了，反对也没什么用，再加上林渊那场舞台事故，有家庭做支撑也是一件好事儿。

林母给宋开景打了电话。

她其实心里也打鼓，宋开景态度每次都很好，但她和对方也接触不多，平常半年一年见不着一面，这一次商量让宋开景和林渊回家一趟，心里也没底，只是想着先问问。

原本是打算给林渊打电话的，但林父说有事儿先和儿媳妇商量，别让人觉得自己是外人。

林母觉得也有道理。

她给自己鼓了二十分钟气，焦虑地啃了三次指甲，心一狠，才摁下拨通键。

没三秒，电话拨通。

“小宋，这会儿在工作吗？”林母吓了一跳，她拍了拍胸脯，温声道，“这会儿给你打电话，会不会打扰你？”

她说话细声细气，温温柔柔的，教了一辈子书，脾气也是这样，从来没黑过脸。

宋氏集团的会议室里，鸦雀无声，所有股东的目光都转向上首的位置，见董事长接到电话后，随意将文件夹掷到桌子上，站起身来，推开会议室的门，向外走去:“没有，正在休息，您最近身体还好吗？”

陈秘书起身略慢了一步，眼睁睁看着董事长自己推门出去，脸部肌肉抽搐了一下，他重新站在原地，适时宣布:“会议暂停一下，各位稍等。”

所有人都暂时没开口说话，只是诧异地用眼神彼此交流:长辈？

可他印象里之前有名有姓的宋家长辈，都已经被打包送到国外养老了。

哪怕运气好点儿的，之前掌权时都没见宋开景有这个态度。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那就是其他重要人物？

似乎也不至于，那电话里的到底是何方神圣。

被问到的也是丈二摸不着头脑，也摸不到头上有头发:你问我，我怎么知道。

林母陡然被自己的“儿媳”关心，不由自主地笑起来，她乖乖回答:“都好着呢，林渊前几天还给寄了好多水果，我们都吃不了，这个年纪了，要喝小米粥养生的，你让他把水果拿回去，你们吃多好呀。”

她说话唠叨，又有一点自然的跳脱，思维很活跃。宋开景耐心地听完，道:“我们这儿也不缺，我看到前一段时间王医生检查的身体数据了，血糖正常，没什么问题。”

“嗯。”林母点头，“没问题的。小宋，阿姨今天打电话过来，是有一件事情……嗯，不知道你们有没有时间。”

对林渊的父母，宋开景一直很有耐心，他不觉得自己的上位是一件很光彩的事情，总有些来路不正的紧迫和压抑，哪怕结婚三年，也是如此。因此，得到林渊父母的认可在他这里优先级很高。

宋开景道:“您说。”

“马上到腊八了，”林母不知道怎么说，她下意识觉得这样强人所难——宋开景这样的身份，和她，还有她儿子这种平头老百姓实在不同，说得有点没底气，她印象里大老板似乎都挺忙的。

可这样不回家，她又觉得是宋开景欺负了林渊，她印象里大老板也爱欺负人，林渊虽然脑子不好使，整天没个正形不学好，游手好闲的，爱打游戏，私德有问题，但毕竟是自己的亲儿子:“你们今年还有事情吗？我和林渊他爸买了辆房车，今年可以一起吃个团圆饭，出去全家旅个游。”

电话那边稍微沉默了一下。

林母的心“咯噔”一下，她眼睛对着桌子，想一头撞死，觉得自己说错话了，连忙弥补:“你们不回来也好，一家三口过年，舒舒服服的。”

宋开景不知道怎么回她。

那一瞬间，他心里窃喜，想去林渊家过年的欲望在林母说出这句邀请的时候，就已经迫不及待地破土而出——或者说，前两年，这是他不敢想的企望。另一方面，理智清醒地告诉他，林渊不会同意。

有些欲盖弥彰的和平经不起推敲，外人眼里相敬如宾、夫妻和睦的关系……宋开景垂下眼，涩意弥漫，才发现他不自觉地摁紧了手机。

他稳住语气，道:“妈放心，这事儿我问问林渊。”

“你问他干嘛，他肯定要听你的话呀。”林母松了口气，道，“他还能不回来？反了他了。”

她下意识拿林渊开涮。

这其实也是长辈的惯用伎俩，证明他们才是是一伙儿的。

林母没注意，宋开景意识到了，他笑着“嗯”了一声，这一句安慰多少起到了一点作用，至少在林母眼里，他在林渊心里拥有这样的位置。

但还是有些不适。

他下意识帮林渊说话:“林渊最近忙，所以我想着看一下他的时间，以他为主。”

林母挺好奇:“他忙什么啊？”

从小到大，除了当练习生那段时间，她压根儿就没见过林渊有忙的时候。

提起林渊，宋开景语气柔下来，带着点儿与有荣焉的感觉，道:“他最近在和陈横波老师学草书，进步很大，老师说他很有潜力。”

陈横波——

林母惊讶地瞪大眼。

儿啊，你如今是好起来了，也是成功嫁入豪门了，留我在家对着糟老头子相看生厌。

妈能自己照顾自己，你好好学，妈不卖保健品不旅游，砸锅卖铁也支持你。

作为一名重点高中语文教师，省特级教师，陈横波这个名字她不可能没听过，全国都赫赫有名的老书法家，写的字起拍价都是百万起步，堪称当代的活化石，他擅长多种字体，以草书最为出名。

他不是不收弟子了吗？怎么还说她儿子有书法潜力？

那原来二十多年怎么没看出来呢，也就字儿是看着比普通人好看一点。

难道是林渊成年的时候突然长智齿的缘故？

林母又把林渊当人看了，她说:“那不着急，是得问问林渊。”

宋开景已经收拾好了心情，他又和林母聊了两句，等林母心满意足挂了电话，才收起了嘴角的笑容。

他闭了下眼睛，想抽一根烟，才发现找不到烟盒了，之前为了备孕，烟瘾早就戒掉，如今才发现浑身发冷，他深吸一口气，掐灭自己心里的想法，重新走进会议室。